刮了一夜的寒風。
金氏坐在炕上用昨天運進來的烏拉草編草鞋。
王士性遊志上記載,邊民用草禦寒,做草鞋做草帽,甚至把草填充進衣物被褥裡禦寒,在長達四五個月的冰封期,草成了保暖不可或缺的生存資源,尤以烏拉草的保暖性能最佳。它長達四五尺高,葉片狹長呈絨毛絮狀,編織得密密實實,外觀像動物皮毛一般。
譚慕妍看着金氏編織,不用她出言指點,也編成一雙草鞋。
“娘子的手真巧。”
金氏看着譚慕妍纖纖一雙玉手,指如蔥根,白皙粉潤,這似乎是一雙不幹活的手,但是右手中指第一節有明顯的老繭,皮肉增生應該是關節都粗大了一些。金氏不由得可惜道:“娘子小時候是傷了這根指頭嗎?”
譚慕妍莞爾道:“小時候筋骨還沒有長硬,握久了雕刻刀就成這樣了。”
譚慕妍拿了随身的雕刻刀給金氏看。
金氏一手扶着插戴在發髻上的木簪子,道:“娘子還有這樣的好手藝。我們這尋常的木頭,雕出來就是十幾文錢,那還是幾個老樣式。”
譚慕妍不飾金銀,用一對木簪挽發,每一支木簪上雕刻了五隻蝙蝠和帶狀祥雲,隽秀大方,寓意也是極好的,乃是五福臨門,吉慶有餘之意。
金氏旁邊放着她的孩子,安安靜靜的睡了半天,醒了往金氏身上趴,十分的乖巧。
譚慕妍道:“你哄孩子吧。”
金氏微微欠欠身,側過身去給孩子吃奶。
前院有人拍門,是這裡左右的領居,迎面喜色道:“老長房得了重孫,這娃娃的母家不凡,乃是京城中的代國公府,李家阖府上下的高興允了衛所的軍民後天去蓮花湖捕魚,你們這一戶可要去……”
若是去的話,有漁船的出漁船,有漁網的出漁網,再每家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男耕女織,男人負責捕撈,女子負責織漁網,把整個鐵嶺衛所有人家的漁網都織成一張大網,能撈上來多少,各家各戶按照出人出力均分。
夏紀開的門,顯出奴仆的謙卑之姿,道:“你們稍等,我去回禀我家主人。”
朱本過來看門,夏紀直接進内宅,王士性就一個人攜兩個仆人來此旅居,屋子賃得小也不是大戶人家的格局,夏紀就是走到門口靠牆邊回了這件事。
金氏還在哺乳,母性的本能讓她沒有多少羞恥,她來這裡幾天知道這家雖然隻有一個美貌的女主人,家中的男仆們是極守規矩的,就是對着她眼睛都不會亂瞟,所以依然将孩子捂在胸前笑道:“真是衛所上下的喜事了,上回李家開放蓮花湖讓我們捕撈還是甯遠伯做八十大壽的時候,整個衛所的漁網連在一起,一網子下去撈上來幾萬斤大魚,每一條十五六斤的大魚,那一年是夏天魚肉腌起來吃了幾個月,到如今都六七年了,蓮花湖裡的魚兒們又大了,又是冬天還省了鹽,凍起來今年各家各戶過年的肉也有了。”
王士性為了融入當地百姓的生活,準備了漁網和周圍的鄰居相約過一起冬捕,在邊境這樣惡劣的環境下,要做點什麼事,比如去遠一些的地方砍柴,狩獵,捕魚,都得幾戶人家相互約着行事。
“這倒是有趣。”譚慕妍含着笑意道:“我們也要湊一湊這樣的熱鬧。”
到了午時,譚庭栖黑着一張臉回來。
夏紀和朱本問他怎麼了。
“真是!真是!”譚庭栖怒不可揭,道:“李家還真把自己當遼東的土皇帝了。”
今日一早,譚庭栖拜碼頭去了,按照地方權貴劃下來的道道,給李家送孝敬去了。
去的老四房。
按說他送孝敬,李家有體面的管家接過去就是了,金吾衛不差錢,送的孝敬比約定俗成的還贈厚三分,一匣子銀錠子。
那管家摸着銀錠子,有那麼幾分猥瑣的笑着說,李家不缺這樣的冰疙瘩,讓他不要藏着掖着把好東西都孝敬上來。
譚庭栖聽不懂。
管家隻得把話挑明一些,江南多美女,他們爺們窩在這冰天雪地裡确實需要幾個可心的人暖被窩。
送禮送女人其實是尋常事,當下譚庭栖還不至于憤怒,他沒有冒領身份,回道他們這行人裡确實有一個女子,是他們東家新婚的妻子,如膠似漆,公不離婆,秤不離砣所以才帶在身邊,不是沒名沒分的女子。
管家知道了那個女子有妻子的名分,就沒有強索,回去把這個情況告知了四老爺。
四老爺聽說了‘如膠似漆,公不離婆,秤不離砣’,非當沒有熄了心思,反而更加想要這樣一個美人,親自現身了。
主家隻與主家對話。
四老爺也不與譚庭栖多言,端着身份威嚴的道:“叫你們東家過來,凡是什麼人,也沒有什麼不能割舍的。”
商人重利無德,拿自己的妻子去獻媚,不乏這樣的行徑。
四老爺自問李家掌遼東之利,這财帛權勢足夠動搖人心,就是動不了,人都在遼東地界上,還有拒絕這個選項嗎?
這四老爺是甯遠伯的侄兒輩,是快五十歲的人了,身上擔着鐵嶺衛都指揮佥事的官職,行伍出身,身闆子是一副軍人之姿,給人的觀感絕沒有色中惡鬼的醜陋姿态,但是行的實實在在是搶奪人妻之事。
這……
夏紀和朱本瞬間想到了當年在會稽山的局面。
若是不講道理的,兵匪兵匪,鐵嶺衛這邊的李家一脈和攻擊山莊的匪徒有何區别?
譚庭栖也想到了,讓自己冷靜下來和夏紀朱本商議對策。
這件事情于他們,效死而已,但是他們盡了忠,譚慕妍何去何從?
譚慕妍需要知道她現在面臨着被人觊觎的處境。
譚庭栖去和譚慕妍說這件事。
譚慕妍驟聞此事,整個人是氣笑的,道:“鐵嶺,李氏族人歸葬之地,甯遠伯的曾祖輩至甯遠伯的長子長孫皆埋葬于此,兩百年間此地未染戰火,要因為我而染血了嗎?”
“我之罪。”
“亦非我之罪。”
“我何辜!”
譚庭栖無法直視譚慕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