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麒腳程快,徐澄月跑到食堂門口才追上。在他詢問的眼神裡,說:“我也沒吃飯,俞麟讓我和你一塊吃。”
“哦,你想吃什麼?”
徐澄月輕車熟路地帶着他去幾個窗口打菜,告訴他哪個窗口哪道菜好吃,經驗都是從小攢出來的。以前父親跑貨十天半個月不在家,母親在醫院就職工作時間也不穩定,沒人帶她的時候,就跟母親到醫院來。食堂阿姨知道她是賀醫生的女兒,每次打菜都特别大方。
俞麒看着滿滿當當的菜盤,不解地問:“徐阿嬷不管你嗎?”
徐澄月點頭,情緒未見失落,“阿爺帶我比我阿嬷多多了。”
“為什麼?”俞麒印象裡的徐阿嬷,對他們這些孫輩挺和善。
“她不太喜歡我。”
為什麼不喜歡,俞麒沒再問下去,每個人都會有隐秘的心事,或許趁着閑聊間的一問一答,話到嘴邊也就說了,但教養使然,他懂得适可而止。
“哦,那吃飯吧。”
徐澄月打了三菜一湯,俞麒沒什麼胃口,吃了三分之一就停筷,她不想浪費食物,強撐着吃完,最後一個沒動的烤鴨腿,她拿來餐盒打包。
特意多點的烤鴨腿,給誰的,俞麒知道。
不可避免的,想起下午的争吵。
他知道他們理解錯他的意思了,但不知道怎麼開口解釋。交朋友向來不是他擅長的事,以前上學,從沒與人交好,這次因着俞麟和父母朋友的緣故,第一次出現這麼多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可究竟算不算朋友呢?他不清楚。做題時經常需要給某個字眼、符号下定義,但此刻,他不知道該怎麼給朋友兩個字下定義。
很久以前,俞麟特别幼稚地形容過,朋友就是,就算現在他很餓很想吃媽媽煮的西紅柿雞蛋面,但如果朋友們來找他,他會興奮得馬上出去見面。
他那時沒什麼感受,隻覺得他的語文差到不行,這樣的句子放在作文中得不了高分,拎着他寫了好些練習冊。
現在,他依舊覺得這個形容很蠢,可身邊這幾個人,好像一直在印證這句話。
“俞麒,你在想什麼?”徐澄月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俞麒回神,“沒什麼,我去給我爸媽打飯,你早點回家。”
“那你晚上回去嗎?”
“回。”
俞麒說晚上回來,徐澄月就等着。怕被阿嬷發現,偷摸爬上屋檐,低頭就可以看到走進巷子的人。
月牙兒乖巧地倚着夜空,路過飛機調皮敲打它的窗,留下一道淺弧後不見蹤迹。風刮得猛,徐澄月顫着手把它們畫在紙上,打算用這幅畫再給江韫北道一次歉。
傍晚她拿着從醫院帶回來的脆皮烤鴨腿去找他,在他房外敲了好久門,他拒之不見。阿爺江姨清卓三人輪流上陣喊他出去吃飯,他也不回應,被喊煩了砸出來一句“不餓”。徐澄月趁機喊他,用鴨腿誘惑,挨他幾聲罵:徐澄月,帶着你的鴨腿走遠點,找你的俞麒俞麟去。
油鹽不進,沒辦法,徐澄月隻好将鴨腿留在窗邊,打算明天一大早去開他的門。他總要出來洗澡吃東西的,她已經交代好清卓,偷偷把他窗戶的鎖打開。
正打着明天和江韫北道歉的腹稿,巷子傳來聲音,是屏姨和俞麒回來了。
怕被鐘屏發現,她不敢太大動作,等俞麒落後幾步,她往他腳邊丢下一顆石子。等他擡頭,她将畫闆給他看:上屋頂。
幾分鐘後,聽到動靜,徐澄月回頭,就見俞麒走到邊上,喊她一聲,丢過來一瓶熱牛奶。
即将凍僵的雙手獲得溫暖,徐澄月将瓶子在同樣凍僵的臉上滾了滾。
“這麼晚在屋頂吹風,小心明天着涼。”
“不會,我穿了很多。”話落吸了吸鼻子。
俞麒輕笑,“找我有事嗎?”
“嗯,這個給你。”徐澄月掏出一直放在口袋的東西,示意他伸手過來,“生日快樂。”
除夕前兩天是俞麒俞麟的生日,去年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他們來不及準備禮物,隻一塊湊錢買了一些零食、一套俞麒喜歡的書,一個俞麟喜歡的模型。今年記得,她早早就準備好。
給俞麒的,是被丁爺爺誇過的那隻山雀,很拙劣的一個作品,但是她第一個在丁爺爺幫助下完成的木雕。
俞麟受傷住院,徐澄月不知道俞叔屏姨會不會沒有心思給他們過生日,可朋友不會忘。
“徐澄月,你……”
“朋友生日,當然要送禮物了。”不止對他,以前隻有方之斂嶽清卓他們三時,各自生日也會互送禮物。不是特别昂貴的東西,但是朋友間必不能少的儀式。
俞麒端詳着山雀,雕得還不錯,不算活靈活現,是一種滑稽的可愛,還沾着她口袋的溫度,暖烘烘的。不知為什麼,此刻這句“對不起”沒有經過刻意思考,便順暢流出。遲到的解釋也是。
他和俞麒是雙胞胎,同天出生,他早出來五分鐘,而落後的俞麟因臍帶繞頸,在母體中出現短暫窒息,醫生極力搶救,最終為俞麟奪得生機。因此,小時候的俞麟身體很差,大小毛病不斷,時常醫院家裡兩頭跑。後來經人介紹去找一位老中醫問診,調理幾年,藥食加上日常鍛煉,身體才逐漸好轉。
自小俞麒就被父親灌輸一個觀念,弟弟身體不好,作為哥哥,要好好照顧他。而俞麟,即便身體弱,在父母哥哥的呵護下長大,性格與一般年紀的小孩無異,頑皮好動。起先俞麒心疼弟弟,他想玩什麼都應允,但每次都以俞麟生病,他受父親責怪結尾,久而久之,他對俞麟的管束變緊,甚至被父親同化,将看護弟弟視作自己的第一要務。
對徐澄月說的那些話,并非是将他們以城市人和鄉裡人區隔。俞麟在父母的嬌生慣養中長大,一有個感冒發燒都會驚動全家,原生、帶點野性的雲水村,目前還容不下一個俞麟。
“對不起。”他再次道歉。
徐澄月當時确實不開心,她不想故作不在意,朋友之間,什麼都可以說,有什麼也需要說,她坦然地把情緒表達出來,并接受他的道歉。
“俞麒,我很高興,你能和我講這些。”被夥伴視作有些冷漠充滿距離的人此刻并沒有那麼遙不可及。
兩棟相鄰的房子,屋檐之間的距離也不遠,他們隔着一道不足一米的縫,伸個手就能夠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