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彩霞拿出身上的荷包,取了一張銀票遞給他們,揪心道:“帶着孩子走吧,離開這裡,到沒有天災的地方去。”
那女人看到傅彩霞手中的大額銀票吃了一驚,瞧着他們的打扮也不像是富貴人家,一出手便是一張銀票。又有些害怕眼前人,但此時境遇容不得她多想,她隻知道眼前人是來幫她的。
她放下孩子,不住地給他們磕頭,說感謝說得她皴裂的嘴都已經開裂。
又顫抖着手從裹着孩子的破布中取出了一個用一塊相對好的破布歪歪扭扭縫制的錦囊。
“這是護身符,裡面裝着的是護身符,是神廟中求來的。二位的恩德我無以為報,謹以此物懇請上天庇佑兩位恩人平安順遂。”
她眼含熱淚,懇切地朝着二人跪拜。
傅彩霞接過了這個破舊的錦囊,手不住地顫抖。
告别了這個女子,接着往裡走。
轉過街角,看到一棵粗壯的老槐樹。一群男人衣着褴褛地圍成一團。中間的大鍋中冒着升騰的熱氣。
終于,這苦難的日子中還有人氣。兩人心裡都隐隐多了些期待。
待兩人走近那口大鍋,竟看到裡面煮着的是半個人的身子!旁邊破舊的竹簍裡面是另一半的身子。
看到這副場景,兩人瞬間喘不上氣。
傅彩霞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陸硯塵。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陸硯塵看見這副場景,惡心的發吐,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直沖天靈蓋。
傅彩霞實在受不了了,沖過去就抓了那個正在翻攪鍋中人肉的男人的脖子,惡狠狠地質問道:“這鍋中是何人!”
一群人見有人搗亂,發了怒,立馬朝傅彩霞圍過來,張牙舞爪地就要打她。
陸硯塵見狀,輕功跳進人群中,将他們一個個撂翻在地上。傅彩霞右手一抽,寒梅劍出鞘,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說!鍋裡的是誰!”
“是……是我女兒……”老漢吓得哆嗦,“别……别殺我……”
“女兒?”傅彩霞問。
“女兒沒了還能再生,我……我不想死啊……”
傅彩霞聞言苦笑出聲,手起劍落砍了他的一條胳膊,那胳膊飛向空中,正好落在了大槐樹下的那口大鍋中。
憤怒道:“那你便也嘗嘗衆人啃食的滋味。”
她緊緊咬着後牙,當真是氣急了。
“啊!!!”那老漢痛苦慘叫,鮮血沿着他的斷臂處滴落。
一群人打不過陸硯塵一個人,又見到傅彩霞生生的砍了他們同伴的胳膊。吓得連連後退。
“滾開,都滾開!”傅彩霞恨意滔天,拿劍指着他們一行人。
“滾,沒聽到嗎?”陸硯塵也用劍鞘對準了他們。
一群人屁滾尿流地化作鳥獸散了,隻有那個斷臂的老漢疼得在原地打滾。
傅彩霞望向大鍋中已經煮爛了的一半身體,想到剛剛一群男人面無表情地等在一旁準備吃肉的模樣。身子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寒梅劍插進地裡,支撐着她的身體。
她向來隐忍,如今連哭都不知道該怎麼放聲哭,她隻知道她好疼啊。
陸硯塵的淚也像斷了線的珠子,可是他是哥哥,他得時時刻刻讓傅彩霞有倚靠。
他緩緩蹲下身子,抱着傅彩霞,拍着她的背,輕道:“霞兒,霞兒,沒事的,沒事的……”
“錢呢?朝廷赈災的錢呢?禦史台的人呢?赈災巡撫人呢?百姓已經這樣了,朝廷的人在哪啊!!!”傅彩霞聲嘶力竭,趴在陸硯塵肩上哭喊。
“哥,你告訴我,我們是不是還在香泥山?”她将‘寒梅’扔在地上,扶着陸硯塵的手臂,“這是不是師父的陣法?我還在陣裡對不對?”
陸硯塵哀婉地看着傅彩霞的眼睛,心疼道:“霞兒,這不是香泥山,你不在陣中。”
“不可能,不可能——”傅彩霞帶着哭腔拼命搖頭,晃晃悠悠地起身,“生門,生門,哥,我怎麼看不出生門啊。”
“我怎麼看不出生門啊!!!”她絕望嘶吼。
“霞兒!”他沖上去緊緊地将她攬在懷裡,“這不是陣,我們已經離開香泥山了,霞兒……”
他忍者自己心中地難受,自己也嗚咽着,一遍遍地安慰傅彩霞。
傅彩霞哭了半晌,滿腔悲憤中帶上怒意:“哥,我們回愉都,我要皇上的命!”
“好。”
陸硯塵流着淚,輕撫着她的背回道。
她撿起寒梅劍,一劍挑翻了那口大鍋,燒焦的爛木頭被挑出火花,濺得老高。
鍋中的肉已經煮爛了,他們忍着惡心,取出行囊中的一件粗布衣,将那女兒稀爛的肉裹在其中,與另一半身子一同放進了竹筐裡。
傅彩霞背上竹筐,取出幾塊碎銀,扔在了那個老漢身上。陸硯塵背起那個斷臂老漢,一道将他送到了醫館。
事後兩人帶着竹筐,上了風揚鎮的一處荒山,将那女兒的屍體葬在了此處。
看着隆起的土堆,不知如今這世道,究竟該去埋怨誰呢?
……
做完一切,兩人身心俱疲,眼看天色已晚,心中的事情壓着他們,今日累得再也走不動了。便在這荒山中,尋了一處僻靜處,靠着大樹,淺淺歇了一晚。
自從葬了那女兒,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了。他們心意互通,靜等着天明。
次日,兩人提‘寒梅’‘守心’下山,不再去看這人間疾苦,出了風揚鎮,鎮碑高門旁的死人坑中多了一具熟悉的屍體。
是昨天那個廊橋下的女人,兩人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頭皮發麻。
這時,又有兩個收屍人擡了新的屍體過來,傅彩霞怒急,将寒梅劍架在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另一人想上前幫忙,又看到陸硯塵晃了晃手中的劍,吓得趕忙往後躲。
傅彩霞用手指着那個熟悉的女人的屍體,問道:“這是誰收的屍?”
“我……我……”那收屍人不敢動彈,害怕的回道。
傅彩霞又問:“他們為什麼會死?”
那收屍人哆嗦着回道:“他們身上有錢,還……還有吃的,大家看到了,上去搶,她死不松手,與大家拼命,就……就……就被打……打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聽罷,傅彩霞絕望的苦笑。
收屍人吓得更加狠了,雙腿都開始哆嗦。
傅彩霞又問:“那她的孩子在哪裡?”
收屍人又哆嗦着回道:“被,被被,被吃了。”
“一,一個,孩子,可,可,可以,吃……吃,吃四天。這個孩子小,一,一天就吃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傅彩霞轉手收了劍,笑得更加絕望,悲涼。
那收屍人見她收了劍,小心翼翼地往後挪,離開一尺,便迅速的拉了另一個人屁滾尿流地跑了。
“霞兒,霞兒。”陸硯塵過來抱她。
可他們一個是瘦骨嶙峋,即将餓死凍死的女人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兒,被搶走了所有的錢和食物,就這樣被打死了。
傅彩霞流淚苦笑着問陸硯塵:“哥哥,若我們沒有給她那些東西,是不是她還能再多活些日子,是不是我們害死了她?”
“不,不是。”陸硯塵抱着懷裡軟塌塌地人,将她越樓越緊。
片刻後,她推開了陸硯塵,對着陸硯塵露出了一個不為人知地笑,眼底看都是他看不懂地情緒,她緩緩開口道:“哥,我沒事,我們回愉都。”
傅彩霞的臉本就白皙,如今面色更是蒼白,好似,一隻飄零的鬼。
陸硯塵張了張口,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便沒在開口說話。
***
出了風揚鎮,取了馬兒,兩人再次策馬上路,這一次,與出了香泥山不同了。不是為了自己的雄心大志,當真是為了天下皆安呐。
兩人都不言語,牢牢地抓着缰繩,馬兒越跑越快。
“駕!”傅彩霞跑在前頭,陸硯塵跟在後頭。她的衣擺随風飄着,墨色的頭發裹着長長的紅發帶,随着馬兒馳騁帶起的風纏繞飄蕩着。
一路上,兩人話很少,盡量不做歇息,一刻也不想停留。
半月,兩人終于到了愉都。賣了馬,打算入愉都城,剛到城門口,便見到城門上挂着一個女人。
兩人眯着眼睛往上望去,待到看清了城牆上的人,傅彩霞猛地坐到了地上,雙手不住地發抖。陸硯塵也頓時覺得喘不上氣,胃裡一股熱氣翻騰,難以忍受,慌忙地轉身找了個牆角,大口大口地吐了。
那城牆上挂着的是顧汀蘭!是傅彩霞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