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棠有點恨鐵不成鋼:“虧你還管家呢,我問你,為什麼你們家的學塾,旁的人左右找孟将軍說項,卻都沒能把自己的兒子送過去讀書,憑什麼那王辰一來,老太太就忙不疊地把他請過去了?”
顔雙儀公正道:“你不知道,我們家這個老太太一向很寵老二媳婦,她不說不笑的,就那麼坐着,老太太就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塞給她。王辰是她的堂弟,一來是看她的面子,二來王辰自己學問争氣,再過一月就是殿試,他隻在我們家待一個月,必定榜上有名。有他這般學問熏陶,家裡幾個孩子恐怕還能再争氣些。”
“你便是這麼想的?”萬棠把茶盞一放,深蹙眉頭看着顔雙儀,非要和她正正規矩,“王辰饒是跟知崇媳婦再親,對孟家卻也是個外男,容璋又是個快及笄的大姑娘了,兩人毫不避諱同處一個學塾,這是你們家的規矩?”
這話方點撥了顔雙儀。
其實照一般的清流門戶,女兒未過及笄便沒到正經議親的年紀,為了看書學問是可以上學塾的,她也沒對孟家這幾個姑娘和少爺們一起上學想的太深,可是細想來,孟老太太是個總愛矯枉過正的人,清流門戶的那個規矩線都要被她拉的再緊一些,若是那些不相關的人,别說和容璋同個學塾讀書了,便是真的到訪孟府,她都未必會叫容璋出來見面,可這個王辰如此得她高看,定是為了容璋之後的打算了!
顔雙儀立刻恨得牙癢癢,恨自己對此事太過遲鈍,氣了一會兒,又道:“我想王辰總歸是個識大體的孩子,他如何能看得上容璋那個病秧子?”
萬棠道:“你還别這麼說二姑娘,我瞧你家這幾個姑娘裡頭,莊妃娘娘好風華、三姑娘性格好、五姑娘樣貌好、令兒規矩好,可是論起才學性情,再看人物品貌,容璋在昌安城也不輸哪個嫡女。隻可惜她親媽還活着,有這樣身份低微的媽,即便是老太太一手調教出來的,也不見得能聘上多好的人家。旁的人尚且都挑她出身呢,倘若王辰這樣好性情的兒郎被她給迷惑了,那是真不值當啊。”
顔雙儀道:“你放心,有我在,必不能叫王辰錯過了咱們顔家的姑娘。”
從那之後,顔雙儀再看王辰和容璋,總覺礙眼,總覺藏污納垢,時不時就要在孟老太太在的場合吹一些耳旁風,說什麼清流門第的規矩,容璋都這麼大了,總不應該再和外男同個學塾讀書,昌安城中那些人家聽到消息,難免有編排。
孟老太太的軟肋即是此,她雖疼愛容璋,卻是容不得任何人毀謗孟家聲譽的,一聽有人在背地如此嚼舌根就坐不住了,可是王辰畢竟是她留下的客人,也不好立刻趕走,隻好叫容璋這一兩個月先别去學塾讀書。
此舉其實正合了容璋的意。她最近正為此心煩意亂。
容璋聰明剔透,王辰又是個老實孩子,對她有那麼一些不敢言說的愛慕之情,但凡流露一絲,都會被容璋敏銳捕捉到。可容璋心思又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定,她原以為自己拒絕衛泱之後就會認清現實,老老實實由孟老太太安排個中等家世的好二郎嫁了,可實際上她總是會在一些特定的場合想起衛泱。
下雪的時候想起他們兩人小時一起打雪仗;春節的時候想起他們一起貼年畫貼窗花,她還曾經剪過一個小兔子送給衛泱;清晨看到葉上露水,想起衛泱曾為了她的病求着太醫開了個偏方,說是要收集露水煮一個做工很複雜的藥丸,于是小笙不得不每天早起給她收集朝露;夜間看到燭影搖紅,又想起衛泱怕她看書被燭火晃着累了眼睛,托文治侯去章國求得最亮堂的玻璃罩火燭……
容璋看到王辰青澀卻含蓄地不小心釋放出對她傾慕的信号時,她都會忍不住想到衛泱。
雖然理智告訴她王辰已經是她最為合适的選項了,家境殷實、家門幹淨、人又上進,可是她想得明白,卻沒辦法沉下心來接受現實。
于是當孟老太太委婉提出這兩個月先不去學塾時,容璋立刻同意,特别之懂事,無比之體恤。孟老太太覺得真不愧是自己調教出來的好孩子。
容璋沒去學塾的這倆月,幾方面也都沒消停。
顔家親自送帖子到孟府,邀王辰過顔家一叙,說是顔閣老看重王辰的資質,老大年紀了閑得無聊,也不妨收個徒弟。
一開始王辰不明就裡,在獲得汪震老先生同意之後就去顔家拜訪過幾次,他和顔閣老相談甚歡不假,可每每顔丹陽都在一旁紅袖添香,幾次下來,再傻的人也能明白顔家的用意了。他雖一心放在此後的科舉上,但對感情之事畢竟不算木讷,也知道選擇任意一條路都是有代價的,他若妄圖從顔閣老處獲得科舉的好處,便要同時接受顔丹陽,可他若是選擇容璋,那就得走一條端正擁擠的科舉之路。
王辰心中郁結,去請教王正瑛。
王正瑛卻坦蕩笑道:“此事你最不該問别人,隻該問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什麼。若你想要攀附走捷徑,便選顔家,若你想要走一條全憑自己的荊棘之路,便仍舊用功讀書。很不必管世人怎麼看。”
王辰于是笑道:“姐姐是高山晶瑩雪,原是會這麼說的。”
“你既知道我是這性子還來問我,便也該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了。”
自那之後,王辰果然沒再去過顔府,不過他倒沒同顔家扯開臉面,隻說還有幾日就要殿試,得抓緊溫習幾篇文章。他這話也屬真心,大半個月的時間内,除吃飯睡覺外,王辰也不與他人交往,隻每日申時将文章送去給汪老先生看過,得他批閱後再修正,每日如此,直到殿試。
殿試那天,孟老太太早早派人為王辰打點好一切,備下了幾輛車馬為王辰送行。
王辰穿戴着王瑗此前為他親做的一套新的内襯衣衫與鞋襪,香囊中又放着王正瑛此前去寶泉寺文曲星座前為他請的禅語,車中堆滿了各種吃食,都是孟老太太、衛夫人、顔夫人、林氏、王氏等人給他考試時準備的充饑之食。
王辰隻好和滿車的吃食共乘一車,王瑗、樂璋、甯璋共乘一車,顔夫人也帶着玄崇、令璋共乘一車,讓玄崇提前感受一下科舉的氣氛。知崇與則崇騎馬跟着,一路妥帖将王辰送到宮門前。
孟家畢竟武将出身,幾十年又隻出了一個知崇肯參加文舉,因此将科舉瞧得極其重要,如此還生怕怠慢了客人。王家視科舉為等閑,王辰對孟家這般熱情隆重的待遇瞧得瞠目結舌,好容易熬到宮門一裡外送行止步的街道上,見城中其他應試舉子,但凡家裡稍有彩禮,也都是鋪張相送争奪彩頭,他才稍微好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