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了下兩人的身體,沒有大礙,萬幸發現的早,不然父女倆真的不知道怎麼和死去的島田交代。
虛弱的母子相依着面上垂淚,鹿之助表情呆呆地,像是陷入了麻木,小小的人兒可憐極了。
阿梨和土方坐在他們對面,心卻放不下。
土方聽過島田說過自己的妻子是多麼堅強的人,他對惠子一心求死的心态感到疑惑:“為什麼那麼想死?是在逃避什麼嗎?”
在島田的形容裡,惠子是一個大方堅強的女性,夫妻倆都有覺悟,就算隻有惠子自己一個人,也會想辦法把孩子扶養長大并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但現在,這位島田口中的堅強女性,是因為什麼而輕生?
惠子隻是垂淚,搖頭不語,或者,她覺得,這對失勢的父女無法給予她幫助,在她眼裡,對面也隻是天涯淪落人,她不想給他們帶去麻煩。
長久的沉默。
“我們明天會再來看你的。”
知道是問不出什麼了,他們也沒有強求,給他們買了好克化的食物便離開了。
一路下來,父女倆的心情很沉重,補償款再怎麼豐厚都沒辦法代替犧牲的人陪伴他們的家人,也無法買他們的命。
他們都是珍貴的、鮮活的、值得被愛的生命。
他們都是為了自己所生活的土地和那些試圖壓迫這個國家脊骨的勢力對抗而死的。
現在,他們卻因為真選組的沒落而不能被傳唱、歌頌,像個過街老鼠一樣隻能躲躲藏藏。
不該這樣的…
不該這樣的!
“爸爸。”
“我在。”
“錯的是我們嗎?”
“不,錯的是試圖腐蝕大樹根系的蛀蟲、想要蠶食樹葉枝丫的奸逆。”
“那我們該做什麼?”
肅清壓迫者、剝削者、不仁不義者!
父女對視着,眼神堅定毅然,不必說出口已然找到了相同的道。
但在此之前,還有很多準備需要做。
惠子的問題肯定不來源于自身,而在于她所畏懼的勢力,哪怕她什麼也沒說,這也是阿梨和土方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到的東西。隻是他們現在還沒有頭緒,隻能先照看着。
怕母子再次輕生,阿梨去悄咪守了一晚上,凍死她了,确認他們開始好好吃飯,喝水睡覺後,才離開。
第四天,辭去江戶教育工作的松陽和胧也來了,他們沒有像阿梨和土方那樣去鎮上租房子住,而是回到在松下私塾的舊址,一點點扒去廢墟,運來建材,重新建起私塾。
阿梨也沒閑着,她要建一個庇護所,給那些彷徨的孩子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
惠子母子的眼神她到現在都記得,她想,偌現在的真選組無法庇護他們,那就她來,她來給他們一個可以安睡的地方。
隻是一晚上,武洲鄉下兩棟不起眼的建築突然出現,人們沒去深究它們怎麼出現的,隻是自私塾與神社的完工,不要學費的私塾和收養孤兒的神社便漸漸的在人群中流傳。
“你聽說了嗎?那個鬧鬼的破私塾被人買了。”
“騙人的吧?那可是出過戰犯的地方,怎麼會有人買那種地?别不是被人騙了吧?”
“沒騙你,據說又新開了家私塾!不要錢上學,我打聽過了,真的!”
“那也不行啊,怎麼能把孩子送去兇宅上學,要是出事了怎麼辦?”
“哎呦,那私塾隔壁就是神社,老大了!據說就是專門建起來鎮私塾煞氣的,坐鎮的大巫女我看了,那本事老大了!能呼風喚雨呢。”
“真的假的?你别唬人啊。”
“武洲人不騙武洲人,我親眼見到大巫女幫農人灌溉早稻,還帶着孩子勞動呢。”
“該不會是有功力的巫女吧……”
“那我得把孩子送去那個叫什麼……哦哦,松下私塾!嘿嘿,就算學不到什麼也能沾沾巫女的光。”
不多日,沒有錢給孩子上學的農民們将孩子送來松下私塾,想碰碰運氣,教的好就說明老師有真學問,沒出事就是巫女有真本事。
私塾對求學的孩子來者不拒,但隻有一個老師,和一個大師兄,教授孩子們武藝、學問和生存的知識。
十二月的寒夜,土方用自己在警局的職權調查出了讓惠子甯願死也不想給他們帶來麻煩的家夥。
那隻是一個在當地很有名的黑/道組織,仗着在警局有人就無所顧忌,先前強迫了惠子,惠子當然不願意,後來他們用她的孩子威脅她就範,惠子沒辦法,她抗争了,但本該保護人民的警察卻沉默了,甚至反過來指責她,說她不知羞恥、□□羞辱。
知曉惠子沒有人保護,這些黑/道成員還想用她的孩子逼迫她去賣銀,在這樣的壓力下,惠子不堪受辱,決心帶着孩子一起死。
她很清楚,自己如果妥協,那未來自己和兒子是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如大山一般壓垮惠子的黑/道,卻在阿梨手裡隻堅持了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從上到下的肅清,三百多人,最後活着的隻有三十餘人,無盡的血好似要在工廠裡彙成紅色的河流。
活着的人裡,其中十八名是被迫來這裡服務的女人,她們中有六個是被頭目強行嫁給下屬的,每天都要伺候一大群人的日常起居,這裡的每一個成員稍不如意就可以對他們動辄打罵,無數次想逃卻被抓回來,最後隻能在這個工廠裡枯竭。
其中一個叫水田梨花奈的婦人看到曾經欺壓他們的惡徒死的時候,興奮又癫狂,跪在血泊裡拍手叫着:“死的好!死的好啊…哈哈哈,都是該死的惡鬼!無恥的混蛋!哈哈哈。”
其他女人和被拐來的孩子以及兩個給阿梨提供消息的男人看着沐浴鮮血的阿梨,和已經半瘋的梨花奈與滿地的屍體,心緒複雜。
曾經壓着他們活不下去的惡徒,就這樣全死了,他們悲痛的抱在一起哭泣着。
見身着神聖的巫女服,冷漠的完成了一場屠殺的少女走過來,衆人瑟縮着,害怕這位人屠上了頭,将他們也送去黃泉。
但少女隻是走到胡言亂語的梨花奈面前跪下,輕輕将顫抖又滄桑的婦人抱進懷裡,慢慢拍着她的背,聲音溫和,猶如輕哄孩子的母親。
“沒事了,孩子,你安全了,自由了,不會再有人欺負你,神母會保佑你。”
阿梨不是在搞迷信,而是一個精神瀕臨崩潰的人現在急需一個信仰,一個強有力的信仰,才能維持她的理智。
“神母…啊,神母會保佑我嗎?”梨花奈混濁的眼神陡然亮起明光:“神母…神母……”她将目光看向阿梨沾着血的美麗肅穆的面龐,忍不住将顫抖的雙手捧上阿梨的臉頰,泣音顫顫:“神母,神母…終于有神明保佑我了嗎?”
“嗯,孩子。”阿梨很憐惜這個名字也帶梨的婦人,所以阿梨擁抱了她。
梨花奈将臉埋在為她的苦難心疼不已的年輕巫女的肩膀上,緊緊抱着她,嚎啕大哭。
她終于能放肆大哭了,她終于敢放肆大哭了——
随着梨花奈的哭聲,同樣得救的人們終于意識到,面前的人是一位心懷慈悲對弱者寬容的巫女。
她不排斥暴力,但也願意使用暴力懲罰奴役他們的人,将他們解救出水深火熱。
阿梨抱着哭泣的梨花奈,擡起頭望向觀望的人們,問道:“你們願意來我的神社嗎?我會庇護你們不再受到侵擾。”
這句話就像一針強心劑,讓如驚弓之鳥擔憂未來怎麼生存的婦女兒童迸發希望。
“願意!當然願意!”
“神使,她是真正的神使……”
“我們得救了!”
不知道是誰突然來這麼一句,阿梨哭笑不得,辯解了一句:“我不是神使……”
但這淹沒在人們得救的歡呼和喜極而泣裡。
婦女兒童紛紛湧上前,見阿梨張開手臂沒有拒絕他們,一個個加重這個懷抱,好像隻有靠近這個年輕的巫女,他們才會有安全感。
次日,阿梨重新登門拜訪島田家,向惠子母子伸出手。
“你不必再擔憂了,不會再有人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
另一邊,通過内應提供的消息,土方得知那些為非作歹之人的背後保護傘是比他現在這個小小刑偵顧問更高級的奉行所副處長,對方背後是當地大貴族谷溟氏。
在阿梨出手後,武洲也鬧得人心惶惶,不過着急的是武洲舊貴族,而百姓卻是開心的。
一直壓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黑/道就這樣一夜之間被不明俠士屠戮殆盡,怎麼不讓人感到痛快呢?
無名俠士在現場什麼個人信息都沒留,在案發現場,奉行所同心隻在放在血泊中間的桌子上找到俠士留下的一張以血為墨的紙張——
《凡欺辱他人者,作奸犯科之輩,人恒殺之!》
血淋淋的字與血淋淋的現場,讓來調查同心都感到一陣寒意自腳底順着血管往上爬,背脊頓時被冷汗滲透。
有剛入行沒多久的年輕同心跟着前輩來鍛煉看到這血腥場景,捂着嘴跑到外面嘔吐不止,有些老同心也十分不适,但他們會比剛入行的同心想得更多。
他們見過很多殺人犯,但極少有像這樣既有實力又能全身而退的
土方利用剛建立的人脈溝通到谷溟氏對家平氏,平氏一直想在奉行所安插自己人,于是這個污點重重的副處長在土方提供的證據和平氏的打壓下成功将自己送進了監獄,無期徒刑。
但在土方的上奏的一份萬民請願書中,大義凜然的秉明為了武洲發展穩定,百姓包庇者應同其包庇的作奸犯科之人一樣,同刑論處!
翻着厚厚一沓寫滿簽名的請願書,搖擺不定的公安局長佐佐木川雄隻能妥協,他是貴族出生,來武洲當五年局長是為了鍍金,平平安安度過五年就能升遷,但這件事處理不好就會成為他的污點,到時候升遷無望,他都能想到遠在江戶本家的父親會怎麼斥罵他。
土方原本不必做到這一步,但這個局長實在太……優柔寡斷…
簡直懦弱無能!
土方又想起曾經的棋逢對手、手段詭谲的見回組局長佐佐木異三郎,又對現在這個佐佐木局長感到失望。
都是佐佐木,怎麼差距這麼大呢?
土方隻好幫幫他,親自給他送上一份政績。
但看着拿着政績還難過的沙币局長,土方忍住不耐安慰道:“局長大人,這件事處理好了,您在民間的威望會大幅度提高啊……”旋即誘導:“再用自己的門客頂上副處長的位置,大人在武洲,便可安泰無憂了——”
“那平氏……”佐佐木川雄還是有些猶豫:“平氏是武洲大族,在此之中出力不小,他們對這個位置也很勢在必得啊……若我把副處長的位置給自己人,平氏不滿怎麼辦?”
土方噎住,感情是壓根就沒好好聽剛才自己說的話啊,不……
土方敏銳的察覺對方的真實意圖——他是想把矛盾轉移到自己身上,讓自己頂包當這個權利鬥争的炮灰。
啧,狡詐又懦弱,既要又要的鼈孫。
土方忍了忍,勸道:“您的背後是幕閣都說的上話的大氏族佐佐木啊大人,他們這些地方小族的發展,隻要江戶那邊一句話……”
未盡之語,二人已了然。
是啊。
佐佐木川雄恍然大悟,當即修書一封派親信加急送往江戶,讓佐佐木本家動手打壓武洲平氏。
他想的不多,有自己本家發言,平氏總該閉嘴才對。
佐佐木川雄對自己的家族很有自信。
而當晚,土方又立刻給平氏傳信,第二日,川雄橫死在自己豪宅裡的消息便傳遍武洲,江戶本家剛得到親信的消息,轉頭又得到佐佐木川雄被謀殺的訊息,舉族震怒。
而讓佐佐木川雄橫死的信卻隻有一句簡短的話——
“佐佐木川雄已向江戶本家去信,意圖除去平氏全族,後安排新貴入駐。”
哪怕出了個佐佐木異三郎這個家族叛徒,佐佐木家依然是一橋派的中堅力量,忠于喜喜公。而喜喜公就算對佐佐木家族已有芥蒂也暫時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将他們替換。
如此,佐佐木家族手裡權力,依然是能左右地方家族生死的。
這就導緻了江戶那邊突然有巡查組到訪,每個裝備精良,寒刃凜凜,以穩定武洲為借口又開始了一輪血腥肅清。
一時間,武洲各大氏族再怎麼抱團也噤聲了,人人自危,都安分的等着巡查組離開,生怕露出什麼馬腳讓巡查組抓住,成為下一個平氏,尤其是谷溟氏,安靜低調的就仿佛在武洲消失了。
隻是一個月,盤根錯節的世家沒落,有潛力的新貴起,改換門庭的改換門庭。
夢境世界裡,兩個男子對坐而奕,旁邊是哼哧哼哧搬大米出去的阿梨。
沒辦法,神社人口多了,沒點糧食還真養不活那群老弱婦孺,過去屯糧的好習慣這就派上用場了。
屋子裡,棋子與棋盤相觸的磕碰聲起起落落。
“好一招驅狼吞虎又吞狼,鬼之副長的權謀之術,當真值得鄙人學習。”一個聲音贊道。
“過獎了,比不得前警察廳廳長啊…”
坐在對面的執棋手赫然就是本該死在黑繩島的佐佐木異三郎——
“不是我們太強了,”土方落下一顆棋子,眼神冰冷:“而是他們太蠢了。”
土方也沒想到,自己隻是稍微恐吓一下平氏,平氏便坐不住了,自知敵不過佐佐木家,竟然直接去暗殺局長佐佐木川雄,還派人劫殺派信的親信。
不理解他們為什麼蠢到走這步死棋,但這到讓土方更快的達到了目的。
地方大官被暗殺,幕閣那邊總是要有所表示的,巡查組的到來順理成章。
土方手上有那些人的污點,但他沒有直接呈上去,隻是調動真選組隐匿暗處的人手暗中引導巡查組找到證據。
有時候,把正确答案送到一些人的面前他們反而不信,比起别人告訴他的,人們更相信自己摸索調查出的東西。
而那些人,果然對在暗線無形引導下“自己調查出的線索”深信不疑。
這下,武洲上層便空出了一大片位置,江戶那邊居然因為德川喜喜突然禦駕出征也沒及時下派人手填補,隻是又派了個佐佐木做這個局長。
土方再用手段一點點把暗樁埋進這空位置,這下,武洲大半都是自己的人了。
“想念政界的日子嗎?”土方十四郎問佐佐木異三郎。
佐佐木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呵,副長這是想把新的佐佐木局長也換成自己人嗎?”
“呵,什麼佐佐木局長?我面前不是隻有一位佐佐木局長嗎?”土方笑道,隻是笑意不達眼底。
“容我拒絕。”佐佐木異三郎阖上眸子,再睜開時,眼神低垂:“佐佐木異三郎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也隻是一個失敗的行屍走肉而已。”
黑繩島一役,佐佐木異三郎試圖拔除附在這個國家的枝幹上不斷汲取人民營養的毒瘤,但是天道衆察覺了他的目的,他失敗了,也該死在那裡。
用最後一絲力氣護着他的孩子與下屬回程,自己和奈落衆同歸于盡。
抱歉,信女,不能在陪你一直走下去了——
佐佐木被奈落衆拉着墜機的時候是這樣想的。
但是他沒死成。
面前這個家夥的女兒,接住了他。
具市民土方十五子的憤怒描述:“是我想接高空垃圾的嗎?是他不偏不倚砸我身上了!我當時差點就暈了知道嗎?給我砸的多處骨折脊骨都給我撞歪了!害的我和總悟差點沒跑掉,我是護送你們撤退的,你怎麼恩将仇報啊高空垃圾!愛死不死!”
話是這麼說,但還是把人給帶回來了,在一番搶救,人算是回來了,在小世界裡休養了許久。
如今都快康複了。
“不,你并不是失敗的!”近藤勳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聲音铿锵有力,認真的與佐佐木對視。
“同志,你的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如果不是現在外面情況複雜,我真想帶你出去看看,每一個人,就連當初我們的對手,攘夷志士們,也都覺得你做的是對的,你的反抗,無疑是第一盞明燈,給那些猶豫着的人們積極的影響!
“如果沒有你,我們也不能這麼快下定決心離開江戶。”近藤握住佐佐木的手,肯定他,眼神真誠。
佐佐木隻覺得自己的心神因這個他一直瞧不起的鄉下土猩猩三言兩語而震顫。
他以為自己那日的作為,不成功便成仁,是該被打上幕閣恥辱柱的,但外面的人,居然是這麼評價自己的嗎?
他……是明燈嗎?
“還有。”土方十四郎趁勢抛出更大的誘惑。
“難道…你不想知道今井信女的近況嗎?”
佐佐木心神一震。
最後他隻道:“給我點時間思考,我會給你答複的。”
近藤和土方相視一眼,都覺得這事成了。
能多發展一個得力夥伴,他們自然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