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有點痛,腳底有充血的感覺,不舒服,還有點冷,鼻子也有點癢。
被陽光擾醒的阿梨一睜眼就看到太陽下眼前的一雙蝴蝶翅膀。
趴在她額間的蝴蝶翅膀微微扇着,反射着斑斓的彩色光芒。
阿梨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被眼前的閃耀迷住了雙眼,迷茫的心間躍出幾分歡喜。
美麗的生物。
阿梨是愛美的,而萬物有靈,她喜歡有靈之物,于是萬千生靈在她眼裡都是美的。
猶愛躍動而鮮活的生命。
那不斷變化的恒星更是此中之極。
晨風撩了下她的腳底闆,涼的她瑟縮了下,蝴蝶被她驚到,振翅飛走了,剝落了幾粒微小的反射着光彩的鱗粉,落在眼睫毛上,又在本能眨眼時被抖落,散入空氣裡。
“啊——”随着蝴蝶飛走下意識要動的阿梨這才發現自己懸空着的身體,看着離她三四十米的落葉與苔藓鋪就的地面,以及晃晃悠悠的視野,忍不住蜷了蜷腳趾。
她的鞋已經不知道掉哪去了……
一覺醒來,自己不但沒回去,還被挂在樹上。
阿梨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虛趁她睡着的時候給她挂樹上了——又清楚虛不會幹出這麼無聊的事。
并不清楚是樹木生長時将自己帶到高處的阿梨用風托着自己落地,略過不知何時出現的飛鳥踩在厚實的草地上,擡頭仰望生機勃勃的森林,心中欣喜不已。
擡手,一隻毛茸茸的白色鳥雀停留在她的指尖,像是把她當成了可以短暫停靠的樹枝,又扭了扭身子歪頭望她,像是在好奇為什麼這顆“樹”長得如此奇怪。
阿梨失笑,被這小小的生物可愛到了。
她并不知曉這可愛生物叫什麼,人類總愛為各種各樣的生物取名字,而阿梨又不精于此道,所以叫不上來名諱。
漫步林間,感受着生靈遍地的世界而帶來的豐韻氣息,也淡然看着食物鍊動物捕食制衡的自然。
她并不幹涉自然。
對于一夜升起的擁有原始而複古氣息的森林,她也沒有太多驚訝,坦然的接受了這天差地别的變換。
摸了摸一棵樹粗粝的樹皮,倚靠了一會,這些都是基于原來的基礎最早一波衍生出來的生物。
世界是奇妙的,地球也是。
在阿梨眼裡,這個于人類而言碩大到無法想象的腳下之地就像一顆等待發芽的種子,它一直積蓄着力量,待到合适的時機便厚積薄發,破殼而出,撐開所有的障礙,不斷的汲取養分,一往無前的生長。
撫上心口,莫名的,阿梨覺得自己于這個世界的聯系加深了,又想到另一個時空的父親,潛意識裡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會發生。
努力抛下這股不安,不斷想着其他事轉移注意力。
世界這麼大,虛都不知道跑那裡苟着了。
不過阿梨不擔心,她想找還是能找到的。
他們兩個人一直都處于你殺不死我,我也恁不死你的狀态,以前他總也不信邪每次都能看到他,現在反而消失了。
這樣不相見就很好,阿梨也不會主動給自己找麻煩。
路過一處清河,看到自己被波浪攪得起伏不定的臉,阿梨歡快的笑了笑,但很快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她發芽了。
物理意義上的發芽,頭頂一左一右各長了一顆嫩綠的新芽,看起來很普通。用手摸了摸那兩瓣小葉子——居然還有觸感!
阿梨驚到了。
不過,你會長成什麼植物呢?
阿梨這樣在心裡問這兩株幼苗。
她沒有投以過多的注意,身上的變化很多,像是力量充盈了,她長高了。
已經是成女姿态的她穿不上曾經少女姿态穿的衣服了,于是她又用術法為自己織就一件素白的長袍,浴衣的樣式,又比浴衣寬松很多,大袖飄逸,也沒用腰帶束縛,隻在身前用對扣嚴絲合縫的從膝蓋扣到鎖骨。
在一塊長滿柔軟苔藓的大石上躺下,便瞧見樹葉縫隙裡拼湊的天空。那層紅色的“膜”淡去了許多,已經能看到背後的湛藍。
透過了無一物的天空,她好似看到地球之外的世界也漸漸開始褪去黑紅開始運轉。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是亘古不滅的法則,由地球先起的複蘇潮最後會帶動一個星系重回原來的生機。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走過綠蔭之地,見過飛鳥與魚蟲,吹過自水湖而來的風,也聆聽了不成調的萬物之曲,阿梨隻覺得這一天過得充實極了。
她能聽見許多聲音,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是世界在傾訴,傾訴着它對終于歸來的母親,那冗長的思念與愛意。
她沒有回應,或者說,她不需要有回應的舉動,此世間充盈的力量已經說明了一切。
母親也愛着孩子,不曾吝啬力量幫助。
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的呢?
日月輪轉,在第三個地球恢複自轉的日子,睜開眼看到和入眠前一樣沒有變化的畫面,阿梨什麼也沒說,洗了洗臉,擦了擦腦袋上的苗,依然和昨日那般漫步山野,偶爾路過人類留下的遺迹——也是那已無人生活的城市時,像找樂子一般在一家家店鋪裡零元購。
翻着落滿灰塵的輕小說,俗套的爽文和無腦的主角,阿梨失去了興趣。
丢下書,緩步穿行褪去不詳黑紅而爬滿新生綠意的人類遺迹,這裡處處是她熟悉的人類會留下的痕迹,也處處都是她陌生的痕迹。
這裡不是她曾經生活過的地球。
認識到這一點的阿梨沒有沮喪,平靜淡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穿行無人之地。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一個月,一年。
密林遺迹裡會出現的一粒白變成了一條白。
頭發的生長沒有停止,長長的拖在阿梨身後,鋪成一個蜿蜒的雪色河流。
阿梨時常會為沾上樹葉泥土的頭發而感到苦惱,懶的絞去頭發,她想看看這玩意兒到底能長多長。
頭上小小的綠苗也漸漸長成了兩支壯碩卻繁茂的木角,遠遠望去,還以為是麋鹿成了精。
它們已經開過一輪花了,是白色的,似梨非梨。
之所以得到了這個結論,是因為阿梨覺得……它沒結果子。
阿梨對腦袋上的兩根木角産生懷疑。
怎麼不是梨樹呢?怎麼能不是梨樹呢?
世事浮雲變幻,風吹雨打,日月交替相輝,規則依舊。
一年時光,對她來說隻是呼吸間就溜走了,但她仍在此地……
終于,意識到回不去的阿梨依然什麼也沒說,隻是她不再進入人類的遺迹,似是怅然的望着已經恢複正常的天空,又似是釋懷了一般轉身,坦然的接受了回不去的事實,披着一頭拖在地上的銀發,回到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