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回首,才發現這歲月掩埋的過去。
是走馬燈嗎?
虛想。
連這麼久遠的事情都能看見,他應該是死了吧。
這是他第一次在失去意識後産生走馬燈。
自己應該是死了。
可是很快,他的五感告訴他并不是這樣的。
有人抱着他,很穩,似正在走動。
熟悉的草木葳蕤的氣息,鳥雀啼鳴,風聲依舊,在這些大自然的聲音裡,好像又多了些别的聲音。
舒緩的呼吸聲,腳底踏過草地的聲音,還有因為走動而導緻的什麼東西窸窸窣窣的聲音。
虛甚至可以通過過去被囚禁在洞穴裡的經久時光而練出的耳力判斷出,這雙踏足地面的雙腳沒有穿鞋;衣擺很長,應該拖在了地上。
睜開眼,入目的不是茂盛的樹林,而是生長在淡綠枝桠上的白色繁花,他在這熱鬧的花朵簇擁間茫然。
是阿梨在抱着他。
靠着她的肩膀,有花朵自木角上落下,落在他的臉上,他想去觸摸面前的花枝,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視線一轉,看到了阿梨。
這個角度他隻能看到阿梨的下巴,和她直視前方,無悲無喜的面容。
她好像,一直在往前看,從不像他……
看似自由,實則所有的決策都被過去牽扯着。
一直抱着他的阿梨注意到他醒了,短暫的低頭看他,“你的終焉快到了。”
抛出這句話,她又恢複一開始的模樣。
虛愣怔,有一瞬間沒想到終焉就這麼輕易的來了。
可終焉的到來并沒有給他帶來喜悅,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居然相信阿梨說的——即将降臨在他身上的終焉。
許久,他才勾起唇角。
這是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現在的他都做得萬分艱難。
對身體的無法掌控讓他也确認了阿梨所言非虛。
他被阿梨抱着慢悠悠的走着,仿佛她不是抱着一個糾纏不清的敵人,而是一塊石頭。
虛将目光投向木角之上的花朵,它們繁盛、美麗,熱鬧的像在歡迎每個看到它們的人贊美它們。
這次的“旅行”并不漫長,阿梨在一處湖邊停下,她放下了虛,跪坐他身前。
“距離你的終焉應該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我可以解答你的一部分問題,對了,現在的你還可以說話哦。”
虛平躺在湖畔邊的草地上,陽光很好,照的湖面波光粼粼,湖邊的櫻樹與柳樹交相輝映,如粉雲,如玉帶。
白色的花瓣不曾停止落下,落在地上,也落在他的身上。
他沒有說話,阿梨也沒有說,面色平靜的跪坐着,等待着面前生命的寂滅。
他們無聲的,卻心照不宣的等待終局。
最後是阿梨有些耐不住寂寞,想要訴說什麼,隻是那模樣更不像是想訴說,反而想要分享瓜的八卦。
虛看着阿梨滿頭如雲一般的花朵,聽着阿梨說他其實不是地球的孩子,真正的虛其實已經在終局“回歸”地球了,他是那個“祂”為了掠奪宇宙力量的而設在地球的錨點,虛的複制體。
聽她又說到他的記憶其實是假的,隻保留了想要終焉的那一部分,拼命的去毀滅地球,結果隻是被“祂”當成了工具源源不斷的吸取這個世界的本源力量。
她還說,現在宇宙大部分地方之所以黯淡是因為有宇宙之外的生物在掠奪本宇宙力量,她作為XXX(這段被消音了,實在聽不見)很難什麼的。
草木的馨香萦繞在鼻尖,虛的目光移到阿梨碎碎念的臉上。
至于她說的什麼,他不在意,她也不在意。
阿梨的面容依然是平淡的,沒有因為這些事起絲毫波瀾,上面什麼也沒有,連對他的憐憫也沒有了。
明明有憐憫時他是厭煩的,可真當她對自己沒有了憐憫,他卻莫名煩躁。
大腦活躍間,虛想明白了什麼。
不是在意那所謂的憐憫,而是在意阿梨沒對他生起任何其他情緒。
她對他的憐憫,和對一花一木,世間萬物的憐憫沒有半分不同,對他的平淡也與和那些生物沒什麼不同。
她是寬和包容的,又是殘酷無情的。
如果是她刻進因子裡的那個男人躺在這裡,她一定不會是這種情緒吧。
虛有些惡劣的想,張了張口。
阿梨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将視線重新投到他身上,又見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木角,于是彎下腰,将滿樹銀花垂到他的面前。
虛望着撲了他滿面的潔白花朵,不自覺眯起眼睛,看了好一會,緩緩張開雙唇。
花朵傳來濡濕的觸感,阿梨本能的感到不對勁,果然下一秒,木角那處被虛咬住的花朵位置傳來痛感。
她連忙擡頭,被咬住的花朵與木角連接處扯開,阿梨又驚又怒的瞪着含着滿嘴花還笑得肆意的虛。
我赢了,我又讓你露出了不一樣的表情。
含着花,似滿意般閉上眼睛,這個不屬于地球的虛安靜的、擁抱了他的終焉。
這一次到來的是真正的走馬燈。
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迷茫的自己、鮮血淋漓的自己、被弟子簇擁的自己與……
永墜虛無的自己。
風靜止了。
花草樹木也停止了響動。
世界靜默地看着這隻疲憊千年的八尺鳥墜落。
良久,直到那個呆坐的人重新恢複動作——風聲依舊。
“孩子們沒回來嗎?”她一邊将那碎裂的齑粉攏在一起堆成晶瑩的土堆,一邊和什麼存在說話。
空氣嗡鳴着。
“啊……又出了那麼大的事啊……”将齑粉和河中泥沙攪和的手頓了一會,“我會處理的,縫補世界先不着急,當務之急是先把那把莫名其妙的劍拔出來。”
“讓孩子們注意點,最近别往裂縫和那邊跑。”
空氣又嗡鳴了一下。
“……好好,我知道了,你難過你孩子沒了,但這也沒辦法嗎?你也不能吃替身那套不是?”阿梨将種子塞進已經和泥沙完全融合的虛的“骨灰”,滿意的點點頭。
用湖水将手洗淨,她站起身,沒有絲毫留念的離開湖畔。
“我不會忘記的,而造成這一切的宇宙之外的力量……”
“我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隻希望盈盈苟且之輩,做好了被反撲的準備,能讓我飽餐一頓。”
空氣嗡鳴了一下,讓沉于深潭、氣場淩厲且不動聲色的阿梨突然有些繃不住了。
“不回去。”隻聽她答。
空氣又嗡鳴了一下,似乎是不解。
“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再過多的牽扯進去會破壞平衡。”
“而讓世界保持平衡,是我的首要任務。”
“我相信他們,沒有幹涉的情況下,在這個世界能做到的事情,在那個世界也可以。”
“生命,會自己尋找出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