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右沒再說話了,把剩下的半杯咖啡喝完,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今天我請,這個你真得試試,肥而不膩。” 他把那碟五花肉擺到張恪面前,收手插進褲袋裡,皮笑肉不笑,“我有事,先走一步。改哪天,再一塊出來坐坐。”
他抓起桌面上的雜物轉身,到前台結完賬就出了門。張恪坐在桌前一動不動,安靜得隻剩下冷氣機的振動。岔路口開過一兩輛電動車,不知過了多久,他站了起來。樂瑤抓着托盤,想去收拾桌子,在她走到離他兩張桌子遠的地方時張恪突然擡起雙手,用力把桌子推到了地上。
碗筷杯碟一下子全都飛了出去。一個杯子打在樂瑤身上,她尖叫一聲,杯子在她腳邊摔成玻璃渣。潑了的冰塊在融化的水裡蠕動翻騰,張恪站在一片狼藉中深吸氣,他朝前踏了一步,一隻手擋在他和樂瑤中間:“先生您好,我是這家店的店長,有什麼做的不對,您和我講,不要為難他們。”
張恪瞪着顔文斐,極其艱難地呼吸着。門外突然沖進來一個人影,是回店裡找裴右的謝陽。她伸手把樂瑤拽到一邊,卻一腳踩在了冰塊上。周紅月跟在她後面,猝不及防被撞開。走道裡頓時一片混亂,謝陽嚷嚷着“有話好好說别打架”,轉瞬又被不知誰頂到了地上。混亂之中周紅月撞到了張恪,在他擡頭的一瞬周紅月整個人渾身一震,他覺得面前的不是人眼,是一雙鳄魚的眼睛。
隻一刻,張恪就舉起右手。
砰一聲巨響蓋過了整個店鋪裡的嘈雜,所有人都停下來朝聲音的來源看過去,顔文斐捂着臉蹬蹬地後退,最後撐在吧台上才停下來。張恪扶着桌子,拳頭還握着,周紅月傻了眼,然後猛然反應過來撲上去。
謝陽立刻跟上,兩人很快就把張恪頂在了牆邊,要是換平時抓捕嫌犯,他這會兒應該在地上被碎片刮得滿臉開花。地上全是砸碎的碗碟和灑了的飯菜,周紅月一邊按着他一邊掏手機,謝陽隔着張恪的肩膀讓他喊人來,這時他看見顔文斐站直了身子,翻開手看了看掌心,然後突然擡頭看他。
“這事你們管不?”
“管的,碰見就得管,得把人帶走,打人是要拘留的,再不然也要問話。我們治安隊的同事一會就到。”
“好。”顔文斐冷冷道,從臉上揩下一片混合着血迹的炒蛋,嫌惡地向地面一甩,好像在甩一條鼻涕:“桌椅、碗碟、玻璃杯、刮花的地闆。”她掉頭走開,對着樂瑤和江烨吩咐,“拍照,數好,找之前的單據算清楚,讓他逐個賠!”
裴右到的已經傍晚六點多,市局外馬路上喇叭聲連成一片。進門後他穿過大廳徑直走向過道的入口,門剛好從裡面拉開,周紅月迎面撞上他。
“哎喲老大你吓死我了,”周紅月大喘着氣拍胸口,裴右揚了揚下巴:“人在?”
“剛做完登記,現在在審訊室裡。”周紅月知道他說的是張恪,讓出一步讓裴右看見門後。倒數第二個房間頂燈大亮,走道上站滿了人,嶽超風、謝陽、她對面的樂瑤、一旁的江烨、穿梭其中的鄭局、治安隊、浣北分局、派出所,活像個菜市場。
他吹了聲口哨,心裡的幸災樂禍比昨天擠在辦公樓的所有人加起來還多。
“拘留多久?”
“二十四小時。”
“才一天?”
“情節嚴重的話三天,”周紅月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湊近了,低聲說:“我覺得十有八九行。”
裴右順着他剛才回頭的方向看去,一群人在過道上吵吵嚷嚷,顔文斐手扶冰袋坐在盡頭的長凳上,閉着眼背靠着牆。
“得做個傷情鑒定。”周紅月說道,“我剛打聽了,這種打臉的多半算惡劣。而且沒還手。”
裴右右邊眉毛勾起。
旁邊傳來動靜,顔文斐睜眼,見裴右大搖大擺走到她旁邊,岔腿往凳子上一坐:“喲,真巧,來我們這兒玩上瘾了?”
顔文斐把頭轉了回去,當沒聽見。
裴右也沒指望她搭理。他回頭看了看審訊室裡面,燈光從高窗透出來打在天花闆上。對面的窗戶裡映出室内的景象,他用餘光瞥了一眼,顔文斐正看着右邊的某處,一動不動。
“哎。”
沒人理。
“那個什麼匪?”
對方像是翻了個白眼。
裴右笑了,低頭擺弄起車鑰匙,過了一會,自顧自地說起來:“打人可是個力氣活,還得有點膽子。尋釁滋事,起碼三天,打得再重一點,還能關更久。”
對方不應,但他知道她在聽。
“追了他大半個月,一點行蹤都摸不出來,跟屬泥鳅的一樣。再放他走,下次就不知等到什麼時候了。”他又看了一眼審訊室的門,扭頭湊過去,“哎,你骨裂了嗎?要不裂一個?就當幫我們個忙。”
顔文斐終于轉過臉來。冰袋擋住了一半的傷口,看得見下面的淤青和劃痕。意料之外,她沒發火,隻盯着裴右:“他是個嫌犯?”
背後走廊盡頭的門開了,裡面走出來一個警員:“裴隊,進來聽嗎?”
裴右一撐膝蓋起身,走向那扇門,一隻腳剛踏進了門框:“你做筆錄了嗎?”
顔文斐擡眼,沒說什麼。審訊室外的凳子是等候位置,她在上面坐着,顯然還沒輪到她。
裴右挑了挑眉:“那你得在外面呆着。”說完走進監控室。
不遠處的周紅月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顔文斐看着那扇關上的門,片刻後,又回到了方才的姿勢,隻不過眼睛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