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着的時候,他隻說過這兩句話。”裴右繼續,“放開我,來不及了,還有就是滾開。别人和他說話,他聽不進去。”
顔文斐不言。沉默在空氣裡盤旋了一會,裴右打破了局面,神色漠然:“有什麼想問,直接問。”
“你們找到了什麼證據?”她指的是劉小利是兇手。
“他手機上有張富民血液痕迹。”
“很多?”
“微量。”
“他們兩人見過面?”
“他的電動車在屍體發現前一晚停在現場附近。”
顔文斐低頭消化了一會他說的話。手機上的血迹證明張富民曾經近距離接觸過它,但照殘餘量來看,也有可能是從别的地方蹭到的。行車記錄證明劉小利在案發當晚到過現場附近,但卻無法排除巧合的可能性,也無法直接證明他殺害了張富民。她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這兩條證據都不充分,即便劉小利嫌疑很大,他也可能和這個案子完全沒有關系。
雖然在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眼裡看來,他是兇手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了。
她轉向病房内。為劉小利打鎮靜劑的護士等在一旁,由幾個人合力把他按住。即使受傷嚴重,他仍不停試圖掙脫,動作的幅度還是會讓針頭無處下手。顔文斐看着針管裡的藥劑一點點被推進他手臂上的血管,過了五分鐘,劉小利似像棉花一樣放松了,陷入一種接近睡眠的狀态。他望着天花闆,嘴上仍念念有詞:“不要跟過來,滾下去……”
他偏轉過腦袋,看向床頭閃動着折線的儀器,卻像完全沒看見它們:“不是這個……不在這裡。”
“你聽到了嗎?”裴右冷不丁在一旁道。
“不在這裡。”
“他在找什麼?”
顔文斐不說話。
走廊裡經過的人腳步聲轉瞬即逝,探視區内靜得隻剩玻璃窗裡儀器的響聲。裴右轉過身,盯着她,在兩步的距離内他的身高有極大的壓迫感。他重複了一遍:“他在找什麼?”
突然的一聲異響打破了儀器聲平穩的節奏,值班的護士很快反應了,按下緊急鈴後便進去補藥劑。走道裡一片忙亂,裴右回過頭去看,這時背後的人開口了。
“會有線索的。”
裴右停下了動作。他懷疑自己聽錯了,身後傳來的聲音跟平日完全不一樣,甚至稱得上柔和。
“隻要是人做的事,就一定會留下痕迹。無論他承認與否,總能找到證據,要麼是證明他殺了人,要麼是證明他無罪。”顔文斐沒看他,側頭望着窗戶裡, “我不知道除了行車記錄和血迹之外,還有哪裡能找到新的線索。而劉小利,至少他醒着,雖然瘋了,”她頓了頓,“但他沒有說謊。”
裴右沒有出聲,半晌,從鼻腔裡重重呼出一口氣。
“他是确實覺得自己有危險了。之前去換車,而後來找警方,再到拆别人車,他應該是想求救。”病房裡劉小利被處理緊急情況的醫生和護士團團包圍,顔文斐的聲音很空,她看着他,又像隻是在注視着玻璃中的倒影,“如果總想要找到某個東西,然後讓它滾開,卻也說不清它是什麼……那這東西可能隻在他腦子裡。有個東西會要他的命,所以,他故意把它忘了。”說到這,她回過頭,“他之前找你,有提到過一年前事故的死者嗎?”
“你說劉小天?沒有。但他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人。”
“有可能和他有關系。”她像想起了什麼,“張靜雅一直催着把屍體送去火化?”
“對。為什麼問起她?”
“成主編好像懷疑她。”
“是兇手?”
顔文斐沉默了片刻,最後說:“懷疑她有隐情。”
裴右回到刑偵的辦公室時,天色已經變成了黯淡的藍。窗外遠處的寫字樓閃動着19:16的字樣,其他支隊值班的人敲打着鍵盤,他走到一隊的辦公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
桌角放着的盒子是周紅月下午給他的。送來的人是成春永,裴右有些意外,上次見面之後,他也沒再向對方要什麼。他取過那個拉鍊盒,拿出了裡面的硬盤接進電腦。兩個文件夾,一個是“1.30員工慰問會”,另一個是“未剪輯采訪錄像”。是他當時拍的錄像。
裴右點開了前一個。
整場慰問會的流程有三小時,中間有半小時的中場休息,結束之後,成春永把一小段後續也拍了下來。開頭的場景便是準備中的會場内部,看得出是在本市某一家賓館的宴會廳。穿着一絲不苟的張富民站在投影屏前,正和一圈工作人員一起調試麥克風。
裴右檢視了一遍在場的人,沒有看到張靜雅和張恪。
會議15分鐘後開始了,一系列開場緻辭後,輪到介紹到場的主要媒體。成春永他們的攝像機在第二排,顯然也在這一行列。下一批則是員工代表,裴右看着前排挨個站起來的人,在清一色橙色外套中認出了劉進平和劉小魏。
和工作證上的照片相比,錄像裡的劉小魏要更年長一些,但偶爾露出的神态,和裴右印象裡的劉小學有六七分像。在他對着稿子念完了彙報内容後,劉進平接着下一個站了起來。兩人是人民路片區的代表,和劉小魏相比,他反而顯得有些不自在,可能迫于周圍的幾十架攝影機。他的部分很快也結束了,在坐下之後,劉小魏看了一眼劉進平,他們兩人相互沒說什麼。
一連串表彰後,張富民開始發言。台下的人幹聽着,有幾位記者站累了,走到一旁坐下。上半場在一片疲軟的掌聲中結束,末尾時,主持人宣布下半場進入自由提問。裴右關掉了這段錄影,至此為止,劉小魏的行為都相當正常。
下半場的錄像之前,還有一段45分鐘的中場休息。裴右想了想,點開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