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傷她怎麼解釋?”
“切菜時切到的。”
裴右沉默,廚師的非慣用手上多少都有刀傷,這很自然。警員翻着剛做好的審訊記錄,似乎想再檢查一遍。裴右沒跟着一起看,需要的時候,他能記得住證詞裡的每個字。審訊的人問了很多問題,其中有幾個她回答不知道,一半是因為記不清楚,另一半則是因為不知情。剩下的問題,她都沒有回避,且答案合情合理,以經驗來看多半是真的。
但她在十點到十點五十之間沒有不在場證明。
“認識的熟人?裴隊?”翻着記錄的警員擡頭問。
“不熟。”裴右答,眼睛看向玻璃窗裡。
“這種情況有點棘手。”警員繼續翻着記錄,與被調查人有社會關系的話需要回避,這是條衆所周知的原則,但偵查人員此前多少都會和潛在嫌疑人接觸,所以他不覺得奇怪,“雖然證詞可信度很高,但命案發生時間缺少不在場證明是條緻命傷,除非她能找到目擊證人,看見她當時全程在店鋪裡,不然很難完全脫離嫌疑。”頓了頓,他又補充:“而且分屍的案件,有用刀職業習慣的人都是首要懷疑對象,比如屠夫或者在後廚工作過的人。”
門吱一聲開了,審訊員回來了,手上拿着張打印紙:“店鋪座機的通話記錄,十點二十八有一個沒接通的來電。”
“沒錯,是一個下錯單的客人,我之後回電話解釋說已經打烊了。”顔文斐點頭,解釋道。
“那是十點四十八分。”審訊員掃了一眼下面的條目。
“差不多這個時間。”她承認,表情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人民路上的目擊者看見你關店的時間是大概十二點。”
“對,但我十一點之後有不在場證明。”
審訊員默然,他知道她說的不在場證明是刑偵一隊的隊長裴右。
“你十點到十點五十的不在場證明不大靠得住,因為周圍沒有第二個人看到。這段時間你具體在做什麼,有印象嗎?”他拔出筆帽,準備做記錄。
“拖地,洗食物架,整理冷櫃的食材,清垃圾。”她對答如流,“差不多每天都是這樣。”
“有沒有看到什麼,或者聽到什麼?”
“沒有。後廚沒有窗戶,我拿水管沖架子,聲音很大,其實聽不見什麼。”
“當天晚上什麼時候出門倒垃圾?”
“大概十一點四十五,收拾最後一桌多用了點時間。”
“有看到什麼嗎?”
“沒有,巷子裡沒燈。”
她答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即便是監控室裡受過專業訓練的幾雙眼睛,也抓不到說謊的動作和表情。裴右一言不發地看,一旁的警員似乎察覺到他的反常,沒有插話。如果證人有考試,顔文斐的表現絕對能拿優秀。但她坐在椅子上的神态給人一種錯覺,好像她本人不是警方懷疑的對象,她是在幫另一個不認識的人接受審訊,結果怎麼樣她毫不在乎。
問訊很快結束了,比正常的時間短了一大截。記錄員看了看面前,顔文斐證詞裡的每一個字他都可以直接記在稿紙上,幾乎沒有廢話。無顯著懷疑理由時,警方不得扣留審訊對象,所以他們讓她回去了。裴右等她離開市局的大門後好一會,才出門下了樓。
昨天晚上,警方在餐館背面的巷子裡發現了大面積的陳舊血迹。這條後巷因為是條死胡同,平時沒有人走,有些附近的居民會把不要的家具或電器棄置在這裡,久而久之就堆了很多雜物。血迹被隐藏在堆積的物品之下,在沒有路燈的晚上很難察覺。過去了将近一個月,血液已經完全滲進地面開始發黑,而且經受過雨水和生活垃圾的雙重破壞,變得更加難以辨認。
後巷外的店鋪因為配合調查的緣故暫停了營業。裴右跨過警戒線,走到了巷子的盡頭,十來個小時之前他正是在這裡發現的那把斬骨刀。一名鑒定科的警員在給地上一處濃稠的血迹取樣,能把路面染黑這麼大一片的出血量,這裡多半是兇案現場。監控拍到張富民車輛的時間是22:36,從這裡驅車去速亦達的總部需要大約十五分鐘,也就是說案發時間在十點二十分之前。
九點三十分,餐館打烊。店裡其他人離開的時間大概是十點,在這之前顔文斐都有不在場證明。如果她是兇手,那她有二十分鐘的時間将張富民殺害并分屍。這對一般人來說難以做到,但對一個職業廚師而言,不到半小時将屍體分割完畢,并非全無可能,而若是有經驗的連環殺人犯,幾率就更大了。
問題是劉小利的行車記錄。從四月開始,他就再也沒有接過這家餐館的外送訂單了,顔文斐和他之間并沒有任何的聯絡。
裴右望向連着廚房的那道門。他對門後面那家餐館老闆的嫌疑并沒有先入為主的判斷,他隻是單純覺得案情不會像目前呈現出來一樣這麼簡單。
鈴聲響起,他把電話從後袋裡抽出來。打給他的是嶽超風在鑒定科的同事,他本人在操作儀器騰不出手。斬骨刀刀背上的血迹确定來自于張富民,但從稀釋程度分析,應該是事後沾到的。刀柄上隻有失主一個人的指紋,但被擦除和破壞過。刀刃應該使用了有一段時間,已經變得有些鈍了,裴右問他這個位置的鑒定結果怎麼樣。
“有血液痕迹,也找到了骨骼碎片,但……”
“但什麼?”
“但不是人的。”對方苦笑,“檢測出來是家畜的遺傳信息。”
裴右對着話筒沉默,須臾,心裡的某個地方像是松了一下。
“應該真的就隻是他們店裡不見的。我們幾個同事都看了,那個豬血的痕迹還挺新鮮的,刀應該才丢了沒多久。有清洗的痕迹,但隻切過一般的肉類,刀身刀刃都維護得挺好,而且沒有卷刃,使用者的習慣應該不錯。”對面的人一邊翻頁一邊補充道。裴右問了幾句别的,答應下次見面補償嶽超風一頓硬菜,然後挂了電話。
斬骨刀不是兇器。顔文斐是被栽贓的。
但作案的手法就又變得不明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