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好歇腳,說的是這兒!”劉小利指着巷子裡的一輛不知誰停進來的電動車,“餐館的風機都對着外面吹,這兒涼快得很。”他一指巷子的盡頭,那裡擺了些舊家具,“是條死胡同,平時沒人走,把車停在這,睡它一個下午都沒人趕你。”
“要是被偷了怎麼辦?”劉小天看着挂在車頭上的頭盔,電動車是電子鎖,誰都可以打開。
“上外面再拿一輛就得了。”劉小利一指外面的岔路口,“大家都這樣,反正車都是驿站裡租的,你隻要保證叫你還的時候,手上有一台就行了。哦對,”他又指向車尾的保溫皮箱,“别把訂單忘在裡面,還有手機,我之前聽說有人被連手機帶車順走了,賬号注銷之後,裡頭的工作記錄全沒了,攢了三個月的呢。”
多去了幾次後,他确信這裡除了同行外,幾乎沒别人知道。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對外人緘口,生怕一旦說了,這塊寶地就會被人搶占了去。唯一知情的,可能也就隻有幾家餐館的老闆,但他們除了晚上倒垃圾,一般不從這裡出入,而那至少得到晚上十點。那時候他們都已經下工了。
跑單久了,他跟着劉進平去了一次視察會,見到了劉三金口中“董事長”的模樣。視察搞得挺隆重,請了員工代表,他們站長也在裡面。劉小天站在會場後方,看這位姓張的董事長講公司下周的上市儀式,覺得他應該挺和藹可親的。
結束之後有個合影,劉小天跟着劉進平走了,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該往那靠。走出去時迎面過來了一個女人,劉小天擡了擡頭,看見張董事長微笑着叫她過去,有幾位扛着相機的記者正在拍照。
“對對,太太也一起來,站在這個橫幅前面,很好,到時候挑一張放标題頁。”
劉小天看見那女人和張董事長站在了一起,她看上去比實際上年輕,不知是不是因為場合比較嚴肅,笑容不太開懷。拍完照後,她又離開了。劉小天看着她從自己旁邊擠過去,心裡感覺怪怪的,而後鼻子一酸。
可能是想家了。
潮水般的人流把他推了出去。他擡頭看月亮,寶藍的天空下飄着烤玉米的味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邁步朝停車的地方走去。背後有兩個人,聽着像這家公司的員工,在說着會場裡的事。
“……張董事長剛才臉色好像不大好。”
“你說記者問他兒子的時候嗎?我也感覺到了。我聽說他兒子是個窩囊廢。”
“真的假的?”
“據說老在家裡不幹事,隻等着張太太給他寄錢。”
“張董事長也不像會慣兒子的人啊?”
“這事我們知道就行,别給那些記者說,我看剛還有幾個不知趣的追着問。别惹麻煩到自己頭上。”
“……”
劉小天回頭,兩個人已經不見了。劉進平晚上休假,去看他們一個同鄉劉小魏。他弟弟剛到C市給人騙了,劉小魏過去要錢的時候跟人打了一架。劉小天把電動車解鎖,晚高峰還得再送兩三個小時,今天星期二,市中心加班的人多。
路上車流不止。出餐的店裡油煙的香氣正旺,刺激着他那饑腸辘辘的肚子。送完這幾單之後,去下頓館子吧,他這樣對自己說。沿着路一直騎,不知不覺到了片區邊緣,這地方之前沒跑過,在高架橋下,七扭八拐的小巷很多。繞了幾圈,他發現導航跑偏了,就下來把電動車停在橋洞邊上,試圖手動把路線調回來。
“你媽媽替你出席了活動,你就心安理得地不去了?”
隔壁冷不丁的一個男聲把他吓了一跳,劉小天這才反應過來,人民北路是雙向車道,對面方向還有一個橋洞。他想着這個聲音是不是哪裡聽過,另一個聲音插進來,對比下顯得尤為驚恐。
“是我的問題,跟他沒關系!他沒去不算什麼大事,大家都沒問!”
“大家都很關心你啊,問我說怎麼不見公子也來露個面?你覺得,我要怎麼給他們解釋呢?”
“就隻有一個記者,張富民!那家報社名字聽都沒聽過!”
“還沒輪到你!”一聲暴喝吓得劉小天冷汗漿出,“我正在跟我兒子算賬,不着急,一個一個來。張恪啊,還記得我上次怎麼說的,讓你記住什麼嗎?”
“要……要聽話。”一個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橋洞中間留了一條縫隙,劉小天隐約看見一個瘦弱的人影,不知道是坐還是跪在路面上。
“那你覺得,自己記得牢不牢?”
“我……我沒有……”
一聲巨響伴随着慘叫從縫隙裡傳來,不知用的是什麼,但能聽得出是在打人。幾個小時前張富民的話語春風和煦,現在卻變成了猛烈地咆哮:“你還敢頂嘴?是不是教訓得還不夠?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多少錯嗎?要不現在就當着我的面數出來?”
“夠了張富民,他什麼都沒做錯!”另一個女聲終于響起了,劉小天意識到是剛才那位張太太。他終于後知後覺剛才拍照時的不正常從何而來,她在靠向她丈夫時全身上下都透着恐懼和抗拒。“是他身上的傷還沒好,怕給人看出來才不敢去的!你上一次打……”她吞下了一聲哽咽,“才三天,肉都翻出來了,也就是昨天……昨天才結上的痂,哪有人能好得這麼快?”
話剛說完她便發出了一聲尖叫,當啷一聲,什麼東西掉落在了地上,借着橋洞外的路燈,劉小天看清那是個生了鏽的鐵扳手,這東西要是砸在人身上能把腦袋砸開花。“我說了一個一個來,你好像沒聽進去?”張富民的聲音變得冷漠,“也好,既然打在他身上,你也跟着疼,那要不我們換過來,你跪在這,你兒子在旁邊看着?”
劉小天立刻就想象出了張太太此時煞白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