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了巷子裡。”
劉小天沒敢騎走,讓劉進平帶着它原路回去了。他不知道小利哥知不知情,如果他被蒙在鼓裡,那這輛車就是偷來的。袋子裡的是工作服的褲子,上面也有這家公司的徽标。劉小天把它藏了起來,如果他膽子夠大,他甚至随時可以逃離這裡。每每他穿上,卻又驚恐地脫了下來,有時是走下了樓,但在離大門還有十來步的地方,他會突然丢掉了勇氣落荒而逃。
他沒再看見過劉進平,接單的變成了劉小利的号碼,餐都放在了樓下,有時裡面會帶上别的東西,卡套、工作證、諸如此類。一件一件,他需要的東西都拼湊了整齊,這些東西七零八落,都來自不同的人,而隻要他想,巷子裡永遠都停着車。一段時間後有一天他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收到新的東西了。恰好張富民因為錄節目一早便離開了,張靜雅去了F市,他鼓起勇氣,像之前做過的數十次那樣換上外套,低下腦袋,藏在一片橙色的海洋中出了大門。
人潮往各個方向湧動,劉小天夾在其中被擠來擠去。人行道上電動車排成一長串,沒人看他,人們都盯着手上的紙袋和屏幕上的訂單。後面有兩個人在聊天,低語的聲音飄進他耳朵裡。
“……醫藥費他們賠不賠?”
“沒賠,一分都沒給。”
“進平哥一輩子幹過什麼壞事……”
“……好人都不得好報。”
劉小天猛地回頭。那兩個人被他吓到了,匆忙止住話頭跑開。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伸手一把抓住其中一個:“進平叔怎麼了?”
“你誰啊……”那人正要抱怨,看見他的表情後收斂了怒火,聲音裡多了點同情,“你也認識進平哥?”
劉小天不知道怎麼回答。那人見他不吭聲,兀自說了下去:“前兩個星期的事。在大路上給車撞了,送了醫院,公司不給算工傷,情況本身也不好,就……”
另一個人見狀也回來了,拍着他的手背勸了幾句“别太傷心啊”“幹這行的沒辦法”,便匆匆離開。劉小天長久地站在原地,電動車穿行在他兩側,半晌,他蹲了下來。
他幾乎忘記了在這之後自己做了什麼,再次回到囚籠中時,已是夕陽西下。地上的塵土紙屑和離開時沒有兩樣,牆上的挂鐘指着四點半。他漸漸地回想起來了,在方才離開這裡的兩個小時,他徒步走到了那條後巷,一片雜物中,兩個睡着的人打着盹,一輛空着的車靠在角落。他沒有邁出腳。
一切如常。張靜雅來的時候偶爾對他投來猶疑的目光,那眼神裡似乎有揣度的恐懼,這時他便隻低着頭,裝作因為遲鈍而沒有意識到。地上的雜物依然會扔在他的身上,有時他會被推向桌沿,腦袋上被磕出深深的破口。他木然地承受着,像沒有知覺,看着那僞善的面孔變得猙獰,一天一天地挨着。
每天。他一天不落地在那家餐館下單,像賭徒一樣博着一個熟悉的号碼。越來越頻繁地,他回到那條外人不知的後巷,等待着無人時,将那輛空着的車子騎出去,卻又像個逃兵一樣騎回來。上市的日子逐漸接近,新聞的一片鼓吹中混進了其他人的身影。在那棟百米高樓下,為劉進平讨說法的人聚在一起朝上叫喊。他見到這就知道不妙了。
果然,被觸怒的張富民下手愈重。暈死在地上的時間變得很長,有時,甚至在他醒來後也分不清白晝和黑夜。張靜雅很久沒有出現了,他從張富民和旁人的對話中,聽見她躲在F市不肯回來。陪同出席活動的人成了他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他隻需要一聲不吭地站在角落。任何人都不會靠上來。終于有一天,一個中午,他接到了送餐的電話,聽見一個熟悉的有些急躁的聲音。他猶豫了一下,叫了聲小利哥。對方當即掐斷了通話。
那一瞬間他就知道,他不再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5月31号的前幾日,張靜雅拖着行李離開了C市。這個日子是張恪的忌日,是她真正的兒子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那天,她不可能忘記。而張富民卻像忘了,他好像真的把他當成了張恪,或者說,當成了他愛玩車、時不時因此受到磕碰、懦弱而一事無成的兒子。次數多了,不免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張富民依舊和善,隻是劉小天心裡知道,那是因為如果在這時打他,留下了傷口在衆人的目光下不夠好看:在這之後,他清楚等待自己的将是什麼。
31号當天早上,C市挂起了紅色的台風警報。發布會照常舉行,瓢潑的狂風暴雨下,連串的錄播車開到了會場外。下午2時,會議準時開始。時間分秒不差地走着,劉小天站在角落,窗外樓下一棵剛栽下的行道樹被刮得幾乎倒地,遠方是電閃雷鳴。掌聲在場内響起時,外面的雷聲也衰弱了下去。等他尾随着張富民和一衆公司高層走出場外,從天上掉落的雨滴,已是強弓的末弩。
張富民為他叫了一輛車。會後還有應酬,他心知肚明對方不想他出現。雨刮刷在擋風玻璃上,他對自己周遭的一切無知無覺,直到腳踏在大門外人行道上,引擎聲悠悠遠去。他擡頭。天已經全黑了,雲層遮住了月光。
心髒突然開始劇烈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