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壁是先帝的第九個女兒,又生在九月,乳名便喚作阿九。
“阿兄,我不怕、我不怕靈州路途遙遠,我也不怕幹旱嚴寒。我要你好起來。”
她邊哭邊搖頭,雖然心情已經沉重到谷底,但還是竭力安慰着李懷。
李懷悄悄用帕子掩去咳出的血,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語氣溫和,故作輕松:“都這麼大了,還是愛哭,羞不羞?”
如果可以,真希望你在阿兄眼前做一輩子的小孩,過長久的無憂日子。
“不羞。”她擦幹淚,吩咐侍女端了藥來,瞧着李懷喝下。
兄妹倆都是溫吞的性子,都甯肯委屈自己也不願親人受傷,縱然心裡已經百般難過,也隻允許自己情緒失控一小會兒。
見他喝完藥,咳得沒那麼厲害,她終于笑了笑,安慰他:“阿兄,你不是想編一部地理志嗎?眼下你出不了長安,我替你去看西北的風土,寫信給你。”
李清壁從未想過在婚姻裡尋找什麼小兒女的情愛。
她是公主,她的婚事不必追求什麼琴瑟和鳴。隻要這樁婚事能保邊地安穩,那便值得。這是她十幾年尊貴榮耀的代價。
她既不認為自己會去崇拜一個男人,更不會依靠男人過活。
如果非要和節度使聯姻,那十五歲的節度使之子比起其他上了年紀的節度使可好上太多。
“阿兄,聖人做太子時喜歡秦醫官家五娘,可後來還是上官大夫家的女兒做了皇後。百姓家的婚姻亦多是媒妁之言,沒有人可以真正自由的。
若真有那樣的自由,怕是要千百年後。若是我的婚姻可以讓靈州永遠忠心,讓百姓安心農桑,不受戰火損毀,那這就是值得的。我的喜樂,比起萬千人的安甯,真的不算什麼。”
她頭轉向外面灼灼的日光,嘴角微翹:“再說,我也未必就會過得不好。說不定我的驸馬很喜愛我呢。”
但她心裡也并不是完全平靜的。賜婚以後,聖人暗示她要留意範家的舉動,若有不臣之心,及時告知長安。
這樁婚事,本是為了利益,又不能互相信任,隻怕不會好過。
“若真是如此,那我也算對得起阿娘了。我們阿九這麼美麗乖巧,誰忍心不愛你?”李懷真心覺得自己的妹妹容貌出衆,性格貼心,沒有男子會不喜歡。
——
範家在靈州,但皇帝因平亂之功給他們在長安也賜了宅院。
封賞剛結束,他們還未返回靈州。皇帝讓範希誠這個冬日便與長公主完婚,然後長公主便要随範家北上,在西北邊地過完她的餘生。
京城夏日炎熱,範家姐弟倆都是坐不住的性子,索性去了山裡,打獵跑馬,十分快意。接到父母傳話,他們忙從山中别院趕回。
“也就是說,我和阿石在山中的這半個月,我們的親事都定下了。阿娘,這,這也太快了吧。”範希儀瞪着和弟弟如出一轍的圓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事實。
“洛娘,若不是陛下身邊那位公公與我父親有舊,特意提前提醒,如今被賜婚的就是你和齊王。”範巡的夫人仆固艾依出言勸慰。
她也不願和皇家結親,但靈州地處偏遠,又十分幹燥,不宜耕種,每年的軍糧都要依仗朝廷從别處運來。又如何能忤逆聖意呢?
“桓家三郎是個好孩子,我也同他家說了,隻是先借個名頭。過幾年,若是你們都不願意,再退了親就是。”
她又拉過範希誠的手:“阿石,既你阿姐不能與天家結親,聖人又有意,他未必不知你阿姐和三郎的親事是為了避開和齊王的賜婚。天家賜婚,豈能拒兩次?”
範希誠雖然性子跳脫,愛闖些小禍。但他向來孝順,大事上從不忤逆父母。
他隻是有些無措。他才十五歲,還沒有過情窦初開的歡喜,就被皇權賜下了這樣一樁婚事。
“阿耶、阿娘,我沒關系的,我又沒有喜歡的小娘子,聖人還特令我不必随長公主住在長安,一切同從前一樣。這有什麼?若是阿姐和齊王成親,那才真是不好。
齊王明年及冠後便要往登州就藩,山高水遠,那我們還能見阿姐幾回?
再說了,齊王病歪歪的,又一心撲在古書裡。兵亂的時候他金銀玉器都沒帶,書拉了十幾車,我看他恨不得和書裡的先賢成親。”狠狠吐槽了未來的大舅子之後,範希誠把自己也說服了。
他隻是覺得心裡有些酸澀。尚公主以後,他怕是處處都要聽長公主的,連出去跑馬都要長公主允許。
他也曾聽說過有的公主不滿自己的驸馬,在外與别的男子不清不楚,甚至給那男子的母親敬媳婦茶。
萬一他不能讓長公主滿意,這樣的委屈,他是能受的,可他阿耶阿娘阿姐在靈州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若真是那樣性情的長公主,家裡人在靈州哪裡擡得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