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的第一周,陳泱總會想起遙遠的大學時光。
因為先上表演理論,所以地點沒有安排在影視基地,而是借了港大老校區的教室。
作為香港最古老的建築,教學樓是文藝複興時期的愛德華式風格。高大的鐘樓和圓拱頂,紅黃配色地磚鋪就的長廊。
庭院郁郁蔥蔥,棕榈樹的葉子常常越過二層的麻石闌幹,眷戀地挽留每個匆匆過路的人。
香港已經入夏,空調運轉時,外機吱呀作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節奏規律而遲緩,催眠效果顯著,接近下課時陳泱已經有些困乏了。
其實會困,還有個原因是聽不懂。倒不是内容艱深,純粹是語言障礙。
教授理論的老師是港影的教授。老人一把年紀,國語說得不好,講到興起時就會直接用粵語。陳泱隻好先錄音,再回去慢慢琢磨。
她悄悄打了個呵欠,轉了轉脖子,視線恰好撞上不遠處同樣走神的晏白玉。
是了,除她以外,這教室裡還有個人也聽不懂粵語。
前幾日在開營儀式上碰面時,兩人都有些意外。陳泱率先反應過來,沖她笑了笑,客氣地寒暄了兩句,又禮貌性地互換了微信。
之後私下就沒怎麼接觸了。彼此都有意保持一定距離。
“今天過後,理論課就結束了。我挑了幾部經典電影,大家自主選擇一部,根據這周的理論學習,對特定角色進行深入分析,完成一篇essay。具體要求會發至各位郵箱。”
所有人收拾好東西,陸續離開。陳泱已經下了一層,繞過拐角時,聽見背後有人叫她。
轉身見晏白玉站在樓梯口,挑着眼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與陳泱昳麗濃豔的長相不同,晏白玉人如其名,她五官清冷,不笑時總給人一種目下無塵的疏離感。
陳泱看了眼手機,文心已經在門口等了。晏白玉杵那兒半晌不開口,陳泱不耐煩問,徑直往下走。
“等一等!”沒料到陳泱一點面子不給,晏白玉有些着急,噔噔噔地連下數個階梯,跑到她身邊。
陳泱沒再停下來等,邊走邊問:“有事兒嗎?”
“你是不是沒聽懂?”
這話問的,陳泱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怎麼,晏老師能為我解惑?”
被她不輕不重地嗆了下,晏白玉臉色變了變,緩了兩秒才跟上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問你怎麼解決的?”
“錄下來,語音轉文字,再用翻譯器轉一遍。”
她怯怯說了聲“謝謝”,陳泱腳步一頓,語氣也柔和下來:“不客氣。”
接近校門時,兩人默契地從包裡拿出墨鏡口罩戴上。陳泱發現她沒有人接,出于禮貌問了句:“我送你吧?”
晏白玉搖了搖頭,伸手攔下一輛出租,“不用麻煩了。”
陳泱沒再勉強,與她道别後上了保姆車。文心老遠就見兩人一起出來,不由好奇:“那是晏老師?她居然也在。”
“嗯,”陳泱拿出電腦查詢教授發的郵件,等待附件加載的過程中,後知後覺地擡眼,“什麼叫居然?”
“我也是聽人說的啊。她好久都沒進組了,公司不給她接本子,要是有節目或者代言找上來,也是推給其他新人。這不就是雪藏嗎,她合約還簽的十年呢。圈裡都傳她在談解約。”
難怪她連個助理也沒有。不過這情節怎麼這麼耳熟?
陳泱随手點進她的微博,上一條宣發還是半年前的年度盛宴。這麼想來,之前網傳兩人搶角色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晏白玉的團隊也沒有任何動作。
她是得罪了銀星,那晏白玉的“罪名”又是什麼?
文心向來嘴比腦子快,見陳泱沉默,才反應過來兩人經曆何其相似,懊惱地抿起嘴,她斜着眼偷觑陳泱,道:“泱泱,你别多想。你們不一樣的。”
她小心翼翼的樣子逗樂了陳泱,忍着笑打趣:“我哪有這麼敏感啊?本來就不一樣,晏老師身邊可沒有一隻上蹿下跳的猹。”
文心一時沒跟上她的思路,眼睛眨巴眨巴,問:“什麼猹?”
陳泱但笑不語,兀自浏覽着附件裡的電影清單,選定了自己想要分析的影片和角色。
過了會兒,耳邊傳來不情願的嘟囔:“我才不是猹!我隻是瓜田裡的搬運工。”
微信彈出一條特别提醒,陳泱笑意更深,點進去是張照片。
陽光刺破海平線,穿過雲層和霧霭,金絲交錯,散落在粼粼的海面上。沈時昱已經落地德國。
她和晏白玉确實不同。往前走的路上,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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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清晨,泊在碼頭的船緩緩起伏,灰藍色的海域像一頭沉睡中的龐然巨物。
晏白玉從出租車上下來時,一眼便看見了等在登船口的陳泱。
她單肩挎着個大大的帆布包,寬松的鴿灰色斜肩T恤下,一條長及踝骨的黑色吊帶長裙,漁夫帽遮去了半張臉。就隻是袅袅婷婷地站着那兒,也十分惹眼。
晏白玉快走了幾步,陳泱也注意到她的靠近,笑着往前,邊走邊揮動手中的船票,“票我買好了。你來得剛好,5分鐘後有一趟。”
“好。”
通過閘機口時,晏白玉輕聲說道:“謝謝你,陳老師。”
陳泱一愣,回過頭沖她笑了笑,“叫我泱泱吧。别那麼客氣,正好做個伴兒。”
大概是周末的緣故,船艙裡隻零星坐了幾個人,低頭刷着手機,完全沒人留意這兩個外形姣好的女明星。陳泱走在前面,挑了個角落的位置,晏白玉躊躇了兩秒,在她旁邊落座。
船笛聲響起,海浪推着船身徐徐往前。
她們此行的目的地是上漁村,距離香港島40分鐘船程。陳泱選定的電影《大夢浮生》,劇中主角的原型,粵劇名伶尹紅霓,就住在這個島上。
為了更深入地了解角色,她決定周末去拜訪一下。正巧在公示名單上發現晏白玉和她選的同一部電影,陳泱就在微信上跟她說了自己的打算,問她是否願意和自己一起。
遲遲沒有收到回複,陳泱以為這是拒絕的意思,盡管有些失望也覺得在意料之中。沒想到昨晚臨睡前收到她的微信:
【好。】
陳泱第一時間放下手機,沖衣帽間熨衣服的文心喊了聲:“文心!明天你不用去啦!”
文心探出頭,問:“為什麼?你一個人去可不行。”
“晏老師跟我一起。”陳泱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機。
“诶?她答應了?”文心揚了下眉毛,又縮回去完成最後的收尾工作。
咕嘟咕嘟的蒸汽聲停下,她拎着衣架走出來給陳泱看,“不過泱泱,這樣沒關系嗎?你們算得上是競争關系吧。之前潑墨那件事你忘了?”
陳泱正和晏白玉商量細節,掃了眼衣服,比了個ok的手勢,表情輕松完全沒将她的擔憂放在心上。
“我們倆現在這境況,算哪門子競争關系啊?真要算,算難兄難弟?至于那腦殘粉幹的事情,就别上升正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