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夏堯臣走了進來,聽到夏舜卿自言自語,笑道:“你又在琢磨什麼?人人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中,處在不同的位置上,怎麼可能完全做到相互理解?”
“不關你的事。”夏舜卿沒好氣地說。
“好嘛,我也不想管。你把表哥托你帶的東西給我吧。”夏堯臣道。
夏舜卿假作不知:“哪有什麼東西?我怎麼不知道?”
“是嗎?”夏堯臣自是不信,他走到桌前拿起夏舜卿才畫好的美人圖,說道:“爹好像還不知道家裡多了一個舞姬吧?”
“什麼舞姬?”夏舜卿裝傻。
夏堯臣笑了,說道:“你這畫中之人……”
上次的事突然閃現腦海,夏舜卿緊張起來。他趁其不備快速将畫從夏堯臣手中抽走,不服氣地說:“就算你猜對了,那又如何?爹向來不大關心家裡仆役人丁的增減。就算你看得出,爹可不一定看得出。”
“那麼假如有人同爹講明那個丫頭從前的身份,你覺得她還能留在你院裡嗎?”夏堯臣的語氣中帶着一絲絲威脅。
夏舜卿惱了,摸出字條拍到夏堯臣的手上:“除了你,誰還會這麼閑?你實在不必做到這個地步。”
夏堯臣手上吃痛,笑道:“燒你一張畫,你居然記恨我這許久。”
“将來要是爹知道缃兒的身份,無論如何我可都要記在你頭上!”夏舜卿生氣地說。
夏堯臣不以為意,一邊打開字條一邊說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想憑空怪罪我,可不能夠。”
夏舜卿把畫收了,不去理會他的話。
夏堯臣讀着信,神情慢慢變得嚴肅起來。随後他将字條拍在桌上,氣憤地說道:“這個鄭美山,我早該知道他就是個牆頭草!”
即便知道夏堯臣的性情,夏舜卿還是被吓了一跳。
鄭美山與夏堯臣同為國子監監生,曾經與夏堯臣十分要好,因此夏舜卿揶揄:“你就這麼說你的朋友?”
“朋友?現在可未必是。”夏堯臣未注意到夏舜卿的調侃之意,露出不屑的神情說道,“宦官貴族子弟可憑父祖官職爵位成為蔭監生的舊例已取消數年,劉長生是憑什麼進的國子監,大家心裡都很清楚。與這種人厮混一起,鄭美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夏舜卿笑了:“你從前可是十分拿他當兄弟的。同窗一場,何必這麼計較?”
夏堯臣又不屑地看了夏舜卿一眼,冷冷說道:“對待大是大非的問題怎能不嚴肅?你從不對這些事情上心,這會子就莫教我怎麼做事了。”
夏舜卿的回應也很冷淡:“那我隻能祝你很快能将劉長生攆出國子監。”
夏堯臣不以為然,他那驕傲的眼神望向遠方,好似自言自語地說:“急什麼?來日方長。”
他說得堅定有力,像是在發表一個宣言。
夏昭明和夏淳風一直都不太情願讓夏堯臣和夏舜卿參與到新政裡去,因此夏舜卿說道:“你方才同爹爹講了陳祭酒的事吧?爹爹定怪你心思不花在讀書上。”
“他們隻是覺得政争太過危險罷了。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是想避就能避得了的。況且古人有志,曰:不肖者猶知忌憚,而賢者有所依歸。這正是我之理想。我讀書本為濟世,又怎會獨善其身?倒是你,對科舉興緻寥寥,卻整天鑽研繪畫,這麼些年的書豈不白讀了?”夏堯臣說。
夏舜卿最受不了他哥教訓他的口吻,因此冷淡地說:“你還是閉嘴吧。你的事,我沒多大興趣。我的道,你也不懂。山河之壯麗、寒蛩之微末,盡可出于筆下。比起四書五經來,那才是奇妙無窮。況且我有畫技在手,将來也不用為生計發愁,哪裡不好了?”
“是是是,我不懂。你厲害。”夏堯臣嘟囔了一句,懶得再說。
夏舜卿也不再說話。他還是有些惱,因此讓缃兒回靖甯侯府的事就這樣被他擱置了。
很快入了秋,鄉試臨近,王夫人嫌在家祈願還不夠,又要帶着夏舜卿前往白鶴觀去拜文昌帝君。
這個白鶴觀,從前夏舜卿的老師也帶他拜訪過這裡。觀中杜天師頗具仙風道骨,夏舜卿很敬慕。
不過之前傳言白鶴觀被列為了皇家道觀,民人未得準許不得入。雖然後來又聽說此舉得到了言官們的反對,白鶴觀又允許百姓拜谒了,但經過這一遭夏舜卿已有許久未去過了。
白鶴觀在城外不遠的一處山丘上,驅車一個時辰便到。山上紅葉粗疏,掩映着道觀的白牆青瓦,另有一條小溪環繞而過,景緻古樸。
這是一個有着幾百年曆史的道觀,因為多次的擴建,已經有了幾進院的規模。除了觀中道士之外,還能留一些信士居住。此行是照王夫人往日的習慣,呆兩天一夜,夜裡在觀裡住下。
到了晚上,道觀除帝君殿之外,其他地方都早早地熄了燈。夏舜卿常常挑燈創作書畫,不愛早睡,因此在房中翻來覆去睡不着。
此時月色如水,從窗棂傾灑下來,輕輕地落在房中紗帳上,溫柔細膩得如同嬰孩的臉兒。
夏舜卿想起來過兩天就是月中了,庭院中的月光一定更加可愛吧。
他披衣起床,推開門,秋天的夜挾着清涼如水的月光向他撲面而來。他踱步走向院中,沐浴在月光下,像一隻自由的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