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可惜沒有懷民同遊。”夏舜卿念念有詞。
這時桂花的清雅香氣悠悠而來,沁人心脾。
夏舜卿記得在最後一進院落裡,有一棵高約兩丈的桂花樹,此時應該已是秋意滿頭了吧?
他踏着竹柏的影子一路尋過去,卻被鎖住的院門給擋住了去路。後面的院落以前也都給信士開放的,不知為何如今這裡卻關着。
不過桂花樹是栽種在牆邊的,隻要到桂花樹附近,即便隔着牆也賞得。夏舜卿想着,便又繞牆而去。
不曾想,他撞見那花樹下、白牆邊,有一個人。
那人身着普通的小袖短襖與織錦褶裙,頭上紮着紅色發帶,是女孩子常見的打扮。
隻見她輕輕地踮起了腳尖,挺起瘦削的肩膀,柔張雙臂,整個身體都随之輕盈如鶴。月光像是被仙人灑下的花瓣,散落在她的肩頭和鬓角。她那蘭葉般的玉指拈起了一片,點在額頭上。長長的眼睫随之忽閃了一下。
原來是舞蹈《月钿》。
她的裙擺翻飛起來,讓人恍惚以為是起了風。但夏舜卿看看四周,樹影一動不動。再回顧時,隻見裙幅張開得如同綻放的花兒,裙上的蝴蝶宛若活了一樣,仿佛是戀花而來……
盡管此時安靜得連細微的風聲都沒有,夏舜卿卻好像聽見了絲竹管弦的樂音,和着“朗月夜無痕,花蝶長相映”的唱詞在伴着她輕旋的舞步。
正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
夏舜卿認出了缃兒的身影。此情此景,竟是如初見那般美好。夏舜卿又看到了那個率性勇敢的缃兒,那個恣意的、灑脫的、敢愛敢恨的缃兒。
他怔怔地看着,心裡莫名感動。那次書房談話帶來的懊惱,早已消失無蹤。
“誰在那兒?”一聲斥責從小徑深處傳來。随之而來的,是匆匆的腳步聲。
這人間難得的景色被打破,缃兒聞聲倉皇躲入樹影之中。夏舜卿醒悟過來,頓覺失落。
一個提着羊角燈、穿着黑領青布道服的人走近,夏舜卿迎上前對那人說道:“是我。我找茅廁,迷路了。”
那道士模樣的人打量了他一下,認出是今日來的施主,随即指着前面的院落說:“往那邊走。沒事别往後邊來,這邊都鎖了!”
夏舜卿見那人說話很不客氣,聲音也中氣十足的,不似一般道士模樣倒更像個武士,心裡便存了疑惑。
他回頭看了看樹影,那裡已經沒有人了。方才的場景如夢一般,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在那人的注視中往前院走去。
夏舜卿在前院呆了片刻,念着缃兒也許還在,便又悄悄地往後邊來。
這次他格外注意了些,沒有被人發現。但他也沒有看到缃兒,便四處望了望。
夏舜卿摸到那個被鎖的門前,往裡看去,隻見淡淡的月光灑在空地上,院子裡樹影幢幢,安靜得很。
夏舜卿正欲走時,卻聽得有數人低語之聲打破了甯靜。然後有人提着燈籠往後門迎去,緊接着是後門門栓被打開的聲音。
有人進來了。燈籠能照到的範圍有限,又隔得遠,夏舜卿看不得全貌。隻是從燈籠貼近照到的地方,可以得知來人的衣裳非常特别,不是平常百姓穿得到的。
夏舜卿一直盯着衣裳看,直到那人走近了些,才終于看清。
那是折枝花鳥雜寶紋雲錦。
雲錦,圖案精美絢麗,寸錦寸金,是皇家專供之物。因為去年皇上賜給夏昭明的物品中有雲錦,夏舜卿才有幸仔細觀察過。
那麼眼前之人想必也是大有來頭,夏舜卿不免有一些緊張。
不過他們并沒有注意到夏舜卿。那人和簇擁着他的人走進了屋子,說話聲聽不見了,隻剩下了安靜。
夏舜卿蹑手蹑腳地回了前院。響動驚醒了甄冉,夏舜卿叮囑他老實睡覺,自己也進了房間上床躺下,再不敢亂跑。
夏舜卿躺着,卻還是睡不着。缃兒的樣子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是什麼讓缃兒成為如今這般乖巧柔順得近乎不真實的模樣?他不理解。但再睹缃兒舞姿之後,他确信缃兒還是從前那個缃兒,甚至多日來的煩悶也因此緩解了許多。對于畫作燒毀的惋惜,也不再如先前那樣強烈。
一夜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