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舜卿回宅後,一直不見夏堯臣出來問候王夫人,便到書房找他去。
夏舜卿來到他房中時,夏堯臣正半躺在黃花梨镂雕螭龍紋月洞門罩式架子床上,雙腿搭在床外邊,一動不動。
“哥!”夏舜卿大喊一聲。
夏堯臣被吓得一激靈,原本已十分疲憊的身軀如今更是受到了莫大的傷害。
“哥,娘回來了,你不去問個安?”夏舜卿不客氣地坐在床沿上,故意搖着他的肩膀問道。
夏堯臣嫌棄地将夏舜卿的手推開,見他心情還不錯,便問道:“氣消了?”
“想得美。”夏舜卿說。
夏堯臣朝裡側轉過身去,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去跟娘說一聲,說我頭暈眼花,起不來。”
“做功課也不用這麼拼吧?凡事得張弛有度。”夏舜卿又推了他一下說道。
他知道夏堯臣但凡認定了一件事,一定會格外盡心去做,所以也隻是勸一勸意思意思。
“我這不已經在休息了嗎?”夏堯臣又往裡挪了挪,閉上了眼睛。
夏舜卿從袖中掏出一封信,拍了拍他的背:“你在休息之前,先看看這個吧。”
夏堯臣睜開眼睛,看見信橫陳在他面前,他懶懶地擡手接住。
“表哥剛讓人遞過來的。”夏舜卿說。
夏堯臣睜着惺忪的雙眼讀着信,很快就沒了倦意。他的神情變得活泛起來,忽然坐起說道:“這次必須找鄭美山好好說個清楚。”
夏舜卿随口問道:“說什麼啊?”
夏堯臣說:“我明天晚上要出去一趟。”
第二天中秋的夜裡,黛藍色的天空晴朗無雲,隻有一輪明月高懸。那月如玉盤,圓潤可愛,将清輝灑滿了人間。
人間的千家萬戶在院子裡設下供桌,擺放着果蔬和月餅,以及畫着玉兔的月宮符象,随後男女老少在供桌前一齊對月祭拜。
首輔宅裡将筵席也設在了院子裡。祭拜之後,夏昭明同家裡衆人都圍坐在桌前享團圓飯。
桌上擺放着豐盛的飯菜,以及平時很難會有的肥蟹與桂花酒。
螃蟹被分到了各人的碟子上,夏舜卿讓人把他自己的螃蟹給他屋裡的幾個丫鬟送去。夏堯臣見了,又分了自己的一個給他。
夏舜卿想要還回去,但手被夏堯臣摁住了。
“你替我吃一個,我早吃完還得出去呢。”夏堯臣小聲地說。
夏舜卿接了,說道:“就當你向我獻殷勤了。”
夏昭明很難得有機會與一家人坐一起吃飯,因此心情很好。他問夏堯臣:“堯臣,鄉試準備得如何?”
夏堯臣答:“已經準備好了。”
夏昭明笑着又問:“舜卿呢?”
夏舜卿敷衍道:“差……不多吧。”
夏淳風咳嗽了一下,這讓氣氛有一絲微妙。夏昭明看了夏淳風一眼,夏淳風便很識趣地沒有說話。
夏昭明賞月的興緻很高,他端起酒杯,見月輪倒映在了酒中,十分歡喜。他對夏舜卿和夏堯臣兩人說道:“月色如此可愛,你倆不作首詩麼?”
夏堯臣還好,但夏舜卿就不開心了,他仿佛已經看見了他爹那挑剔的神情。
夏堯臣對月思忖了一會兒,吟道:
“朗月清輝早,征人欲語遲。
殘雪光映天,衰楊影連枝。
胡笳聲聲碎,褐衣淚沾濕。
但無硝煙起,總有歸去時。”
夏淳風聽罷眉開眼笑,說道:“很好。難為你還想着邊關的将士。天佑我朝,如今與胡地邊境互市數年,已經很久沒見硝煙了。”
夏昭明也笑盈盈的,随即問夏舜卿:“你呢?作出來沒有?”
夏舜卿知道他爹喜歡關系民生疾苦的作品,于是也吟了一首五言詩:
“悠悠雲間月,照我東郭田。
月有陰晴時,農人不得閑。”
夏舜卿本想着取個巧,不料夏淳風依然不滿意。夏淳風的臉變得比翻書還快,冷言道:“看你哥被誇了,所以就作首類似的是不是?作詩要由心而發,一味模仿算什麼?”
王夫人拉扯了他一下,小聲責怪:“難得一起開心吃飯,不能好好說話?”
夏淳風臉上的冰霜随着話音消解了,道:“我在好好說話呢。”
夏昭明也插話說:“舜卿也未必不是由心而發,依我看他作得就挺好。他是見過農忙的,這首比堯臣的邊塞詩要真實。”
夏淳風不情願地略點點頭,不吭聲了。
夏堯臣卻深受啟發,連忙慚愧地說道:“翁翁說得是。我突然想到,吟誦耕織戍邊詞句的詩人,大多沒有親自耕織戍邊的經曆。如果甚至連見過都沒有,卻仍要通過憑空想象去寫,就更難說對詩詞有多少的尊重…”
夏昭明見他如此認真,笑道:“堯臣也是優秀的。這般見解,深得我心呐。”
夏舜卿把這兩首詩抄下來後,夏淳風要了去。紙上字迹工整勻稱、莊重有力,引得夏淳風注目。
盡管夏淳風對夏舜卿的字十分欣賞,但話到他嘴邊卻說成:“字如其人,做人也如此方正才好。”
“是。”夏舜卿說。
隻有表現出謹遵教導的樣子,方可免除更多的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