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堯臣自是聽不得這種話,他生氣地收回手,紙張被他甩得“刷啦”作響。
他質問道:“國舅爺公子又如何?鄭美山,你的正義感呢?被狗吃了嗎?”
呂均平湊近小心地提醒道:“想給機會就好好給,别急……”
聽了夏堯臣的話,鄭美山仿佛想起了什麼。他的臉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低頭說道:“正義感嗎?我早就沒有了……”
夏堯臣不明就裡,在他看來鄭美山好似沒救了,頓覺十分失望。他指着鄭美山,半天不知說什麼好。
呂均平見狀,仍不放棄地又問了一遍:“你當真不簽字嗎?”
鄭美山面對着呂均平期盼的目光,心傷不已。他頹然地搖搖頭:“如果是别人,我還可以簽。但劉長生不行。如果我簽了,我爹是不會放過我的。”
夏堯臣萬分不解。
他又氣又惱地說:“你曾經也是嫉惡如仇的,究竟是從何時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他又将信紙伸到他面前,說:“你看好了,這是向言官舉報國子監違規錄入劉長生的信。有人在明目張膽地藐視法紀,有人在心安理得地渎職。這難道是你願意看到的嗎?看到我們的朝廷,成為谄媚權貴的朝廷?”
“我翁翁與劉國舅有來往你會不知道?”鄭美山将他的信紙推開,道,“你是覺得我可以安心和我翁翁作對嗎?”
“所以傳言是真的?”夏堯臣追問。
“我翁翁今年快六十歲了,我隻希望他能安安穩穩的,直到緻仕。”鄭美山含糊其辭,語氣滿是埋怨。
夏堯臣哼了一聲:“這就是你與劉長生那種人走得近的理由?”
鄭美山頓覺十分委屈,他掙紮了幾下,又又被衆人摁得更重。
他喊道:“我哪裡和他走得近?我讨好劉長生還不是為了你們?我能看着你們得罪他嗎?”
夏堯臣冷笑了一下:“是嗎?那你還真是辛苦了。可惜我們不需要。”
鄭美山難過得蹙起了眉頭。
在鄭美山準備出言回擊時,夏堯臣卻重重地一甩袖子,讓人将鄭美山放開了。
鄭美山不知道夏堯臣的意思,一邊理衣服,一邊試探地問:“今天的事你還是會當作不知道吧?”
“從今後我們就不是朋友了。你如果還有良心,就不要把信的事張揚出去。”夏堯臣說着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望,比起方才,他的聲音多了幾分落寞。
看着他的背影,鄭美山苦笑了一下,終究沒有出言挽留。
呂均平有些不忍心,便和言道:“我們不會去說的,但你好自為之。紅袖招這種地方還是不要來了,愛慕你的小姑娘們會難過的。”
“愛慕我?”鄭美山問。
呂均平沒有回答,也轉身走了。
留鄭美山一個人,在巷子裡對月無言。
螃蟹送到侍女的住處時,紅藥不在屋裡。來人敲了隔壁缃兒的門,缃兒便代收了。
缃兒出來找紅藥,左右裡尋不見,到園林假山的旁邊才見着她人。
隻見她也設了一處月光位,擺了果蔬月餅和月神造像,在那裡小聲與月神傾訴。
她身着的白绫襖與綠绉裙上面仿佛有光韻流動,而她那素淨的臉龐有種讓人神清氣爽的魔力。
缃兒走近些,方聽清了紅藥的話語。
“……月神娘娘保佑大公子高中。大公子有仁心,将來一定是個好官。二公子人也是很好的,他愛敬父母、寬待下人,請月神娘娘保佑二公子一生平安順遂。還有缃兒,她是個可憐人,望月神娘娘垂愛。青梅懂得知足,她所求不多,如果可以的話讓她一直在這裡吧……”
紅藥還在繼續說着,聽得缃兒又感動又好笑。為這麼多人祈願,月神娘娘聽得過來嗎?
等紅藥說完,缃兒已經站了一會兒。她走上前去說道:“紅藥姐姐,二公子派人送了螃蟹給你。回屋去吧,螃蟹放久了就不好了。”
“姐妹們都有嗎?不夠的話我就不吃了。”紅藥說。
“一人一個。”缃兒微笑着回答。
“那好,一起去。”紅藥拉着缃兒的手往住處走去。
缃兒感覺到紅藥的手,柔軟又溫暖。
兩人往院裡走去,隻聽得悠揚的琴聲傳來。清音袅袅,伴着醇醉的月色,讓人恍然誤入“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意境之中。
聽着如此美妙的樂聲,卻不能随之而舞,缃兒頓覺遺憾。
“是公子在彈琴。”紅藥開心地說。
兩人繞牆而來,果然見夏舜卿獨坐院中,正低頭撫弦。他穿着藏藍長衫和百疊裙,外罩青底黑邊的氅衣,全身上下顯出渾然天成的梅風鶴骨、松韻竹情。
月光從夏舜卿身後傾瀉下來,照在修長的手指和纖巧的琴弦上。手指或挑或抹或勾或剔,琴弦跳動着,編織如夢似幻的琴音,居于其中的他好似谪仙一般。
缃兒和紅藥聽得入迷,曲畢之時都恍然有滄海桑田、觀棋爛柯之感。
夏舜卿注意到兩人,雙手輕按琴弦,使琴音漸漸平息。他感歎道:“良辰、琴音都有了,可惜沒有舞蹈可看,實乃憾事。”
缃兒聽出話中所指,不動聲色地說:“公子的琴聲已至出神入化之境,餘下的都可有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