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行禮道:“臣拜見太後。”
華太後頭戴三龍二鳳珠翠燕居冠,耳着葫蘆形珍珠耳墜,身穿曳地黃色大衫與鳳穿花紋霞帔,兩彎細眉似弦月,一點朱唇如花瓣。她已不再年少,但沉着雍容,有着歲月賜予的端莊持重。
她淺淺地笑了一下,說道:“夏先生請起。”
夏昭明謝過,這才在一旁覆蓋着織錦椅披的紫檀圈椅上坐了。
華太後打量了夏昭明一下,不疾不徐地說道:“多日不見,先生竟又添了白發。想必是宵衣旰食,過于勤勉了。政務雖然重要,先生可也要多休息才是。”
“娘娘嚴重了。蒙皇上與娘娘信任,臣隻有盡心盡力以求報答,不敢怠慢。”夏昭明畢恭畢敬地說。
夏昭明突然想到,這正是向華太後進言的好時機,于是又接着說道:“近日都察禦史林百川因貪腐停職下獄,臣非常痛心。如今禦史之位尚且空缺,所以臣還需兼着都察院的事務,确實多了些工作。”
華太後擔心他的身體,因此便牽動了情緒,說道:“林百川的事情我知道,實在可恨!務必嚴懲此人,以儆效尤。”
“娘娘所言極是。”夏昭明應道,“隻是這樣的事情并不是個例,而是每天都在發生。每每想到有人屍位素餐甚至暗地裡行賄受賄,且有越演越烈之勢,臣因此憂心不已。”
“聽聞先生準備重啟京察?”華太後問。
“是,娘娘。臣敢肯定,京察定能讓貪腐渎職之風得到遏制。”夏昭明堅定地說。
正當夏昭明還要接着陳述京察如何進行以及如何生效之時,華太後幹脆地說道:“既然先生認為可行,那就放心去做。皇上與我都支持先生。”
那聲音雖溫柔但有力,讓人覺得安心。
夏昭明喜出望外,忙說:“臣一定不辜負娘娘期望。”
華太後笑了:“皇上年紀尚輕,自先皇崩逝之後,一直是先生主持國政。先生憂國憂民的情懷,皇上與我都心中有數。去做便是,無需瞻前顧後。”
“是,娘娘。”夏昭明應道。
這時有人通報聖駕到了,夏昭明忙起身迎接。
皇上朱如是踩着雙龍獻珠紋羊毛地毯進來時,見華太後也在,隐隐有些不快。
朱如是自小在華太後身邊長大,因華太後管教十分嚴格,他反倒與生母劉太後更加親近。盡管華太後默許了朱如是為生母劉太後争取太後尊号,但這抵消不了其長輩威嚴給朱如是帶來的壓力。現在華太後在沒有事先通報的情況下來到文華殿,自然引起了朱如是的不滿。
朱如是前來華太後見禮後,華太後向他說道:“方才先生與我說起京察一事,既然是于國于民有利的,那自然要施行。哥兒怎麼看?”
朱如是會意,恭敬地說:“母後說得是,朕也有此意。隻是都察禦史人選要先定下來。”
夏昭明聽了很高興,他從袖中拿出内閣票拟的題本,請司禮監太監魏良呈給朱如是,道:“内閣已初拟了人選,請皇上定奪。”
朱如是翻開折子,隻見副都禦史盧為的名字是第一個,國子監祭酒陳岩是第二個。往常朱如是都是選定第一個,因為那是是夏昭明真正屬意的。
但這次朱如是拿起朱筆圈住了第二個名字,說道:“把盧副都禦史升上去還得找人去替他的位子,不如讓陳祭酒接管吧。盧禦史在該職位多年,換了别人怕是不如他做得好。”
這讓夏昭明有些意外。皇上對陳岩的态度何以轉變得這麼快?
他偷偷瞧了司禮監太監魏良一眼,隻見他微微地搖了搖頭。
想到皇上姗姗來遲,夏昭明暗暗心驚。
皇上若不是知道陳岩所為是他人的授意,豈會輕易原諒?
朱如是把朱批後的題本還給夏昭明,道:“京察一事,仰賴先生了。”
夏昭明接過,回道:“承蒙皇上不棄,這是臣的分内之事。”
華太後讓朱如是請夏昭明留下一起用飯,夏昭明覺得不妥。畢竟朱如是已經不僅僅是一個皇子了,更不僅僅是夏昭明的學生了,因此夏昭明極力推辭。朱如是又請了一回,夏昭明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用完飯後,魏良将夏昭明送出殿時,像是不經意地小聲說道:“先生下台階的時候注意一下,有塊磚松動了。今天鄭大人和陳祭酒經過的時候,都差點摔倒呢。”
夏昭明會意,向魏良行了一禮道:“謝魏公公提醒。”
夏昭明所料不差,是鄭遠朋帶着陳岩前來說服了皇上。而他們所談的内容,自不必說,定與夏昭明和京察有關。
夏昭明不禁在心裡哀歎,他與皇上的情誼再也回不到從前。
很快鄉試放了榜,夏舜卿相繼接到夏堯臣與趙元徽的信,兩人皆考過了。
晚飯時分,酒樓京城一品又熱鬧起來。門前的寬闊馬路上停了許多雕花窗格、綢絹門簾、裝飾着流蘇華蓋和琉璃燈籠的車子。車子停停走走,上面一批一批地下來穿着各色直身、道袍與圓領袍的年輕人們。
而在旁邊的角落裡,停了一輛風塵仆仆的馬車。與那些富麗的車相比,這車也隻能稱作是其貌不揚了。
夏舜卿從車上下來,捶了捶因一路颠簸而酸痛的背,吩咐甄冉将行李送回宅并報個平安,這才往樓裡走去。
趙元徽此時站在鋪了繡毯的樓梯上,有幾個生員模樣的人在他下面一兩個台階的位置簇擁着他。他身着青袍,頭戴圓頂大帽,腰間縧系雙錢結,腳踩白色皮靴,眉墨眼明,唇紅齒白,貴胄氣質盡顯。
他的眼神時不時在人群中尋覓着,一看見夏舜卿便快步下走樓梯,口中說着:“舜卿,我就知道你能趕回來的!”
夏舜卿伸手捏了捏他的帽檐,笑道:“你鄉試中了舉人,這宴會我怎麼能缺席呢?”
趙元徽對自己的舉人穿着也很滿意,笑着牽住夏舜卿的手腕把他往樓上帶。樓上滿場都被趙元徽包了,能請的人都被他請了來,可謂熱鬧非凡。
趙元徽先是在主桌給衆人引見了夏舜卿,然後又挨個副桌和隔廂走了一遍。夏舜卿一下子喝了十幾杯酒,有點暈乎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