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李桃的手道:“甄冉他心地不錯,恐怕也不願強人所難,你也不必有心債。他的好意總有辦法報答的。”
“真的嗎?”李桃的眼中更添了許多神采,“姑娘不覺得我無情無義嗎?”
“情感不能被随意左右,正因為如此,它才真誠而珍貴啊。”缃兒道。
李桃眼眶有些濕潤,她揩了揩眼角,道:“從小我父母對我非常疼愛,我沒有經曆過什麼風浪,也沒有自己的主意,既無知又懦弱。所以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一度讓我覺得天都塌了。真的很感謝姑娘,我能認你做我姐姐嗎……”
缃兒有些恍然,她似乎不怎麼習慣親密的關系了。
“好啊。”她回答得有些木讷。
李桃又道:“姐姐,能給我講講你的經曆嗎?”
“我的經曆很平淡的。”缃兒說道。
在李桃的請求下,缃兒最後還是慢慢道來。
缃兒的娘葉畫眉也是個舞姬,原本是在冊的樂籍。樂籍說白了,隻是供人享樂的玩意兒。葉畫眉當時在蘇州有些名氣,受到了一位貴人的青睐。據說那位貴人俊朗又多情,是個難得的英才。迫于自己身份低微,也為了貴人的柔情,葉畫眉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一度陷入虛幻編織的夢裡,答應離開蘇州去做他的小妾。
然而即便葉畫眉做了妥協,她也沒能換來幸福。貴人能幫她脫離樂籍,但卻沒法把她帶進家門,因為那位貴人的妻子始終不同意此事。在幾個月的等待中,貴人來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她因此對其徹底失望,便不辭而别回到了她熟悉的煙花之地,後來餘生都在那裡度過。
缃兒在蘇州出生長大,那裡教養“瘦馬”蔚然成風,她便也從小在歌舞曲藝、琴棋書畫等方面皆有所學,被悉心調教成一個待價而沽的精美玩具。十歲那年有個富商想要将她買走做妾,葉畫眉看他太小十分心疼,便與富商起了沖突。富商最後掃興走了,但葉畫眉受到責打,從此落下病根。
後來葉畫眉帶着缃兒來到京城,身體漸漸不好,沒多久就病逝了,隻餘缃兒一人留在世間。缃兒日日活在惶恐不安之中,感覺自己是一片漂流不定的小舟,隻有舞樂能讓她感到一絲安定。她苦練技藝,在侯府站穩了腳跟。但這并不是什麼好事。有太多的人在宴席上喝得醉醺醺的,拉着她的裙裾說輕浮的話。也有很多人前一刻還在恭維奉承,後一刻就因求而不得便用污穢的言語将她踩入塵泥……
李桃聽着缃兒的講述很快淚水盈盈,憐人更兼自傷,她說道:“上天怎能如此對待姐姐……”
缃兒替她拭去淚水,笑道:“你的遭遇,比我要難上千萬分。你比我更勇敢啊。我們挺過來了,還有什麼惡事能夠打倒我們呢?我們的前路都是光明燦爛的!”
“嗯!”李桃點點頭。
缃兒看着冬日的陽光灑在李桃的身上,暖洋洋的。方才的話,也讓她自己撥開層層迷霧,把前路看得更清楚了。
将回去時,甄冉從屋裡走出,本還想與李桃說幾句話,但李桃未等他說話,便行禮走開了。
路上甄冉問缃兒:“姑娘,李姑娘還好嗎?她還是不願意同我說話,我不知道她怎麼了,很擔心。”
缃兒笑道:“她很好,還說等身體好了,要出去做工呢。我會把她介紹到呂姑娘的共濟堂去。至于她不同你說話,可能是你太粘着人家了。”
甄冉聽了有些不好意思,回道:“她沒事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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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枝先生就是夏舜卿,這件事原本很少人知道。經過王玄舉報之後,夏舜卿的聲名漸漸傳開了。
人們很難想象,這個模樣俊秀,看起來性格溫和又身無長物的小公子,居然是個暢銷書畫作者,并且在面對王玄這個硬茬時還能毫不膽怯。
夏淳風得知夏舜卿一直在賣畫,簡直氣到絕望,他甚至都沒有把夏舜卿喊去痛罵一頓,而是發話讓夏舜卿從此不要在他面前出現。
對此,夏舜卿都能以平常心待之。隻是王玄仍舊未被問罪,畫冊也剛剛付梓便遭收繳,這讓夏舜卿終日看着原稿郁郁不樂。
其實他一直有一個想法,從未與人提起。
國朝未曾設置皇家畫院,但卻設有武英殿畫待诏一名,由畫待诏遴選能書善畫之人供職于武英殿、文華殿、仁智殿,為皇家宮廷創作,這些人組成了事實上的宮廷畫院。
夏舜卿的書畫技法習百家之長,隻是遺憾對院體書畫的研習不夠精深,因為這些畫師最優秀的作品都留存在宮廷大内,夏舜卿無緣得見。因此夏舜卿一直希望能與一二畫院畫師結交,若能入駐畫院精進畫技就更好了。
但他出身官宦世家,一家人都秉持着“熟讀聖賢書,治國平天下”的人生信念。即便是對他最寬容的翁翁夏昭明,恐怕也不會同意他以這種旁門左道為業,因此夏舜卿也隻是在心裡想想罷了。
就在這個時候,紅藥拿了本書稿給夏舜卿,說是夏堯臣讓人送來的。夏舜卿十分疑惑,他的這個哥哥此刻應該在忘我地學習,怎會沒事送書稿過來。
不過在夏舜卿打開書稿的那一刻,他的郁悶一掃而空。
這是二次修改後的畫冊配詞,顯然是缃兒假托夏堯臣的名義送來的。盡管畫冊出版出現了問題,但缃兒沒有放棄它。
這次夏舜卿的畫冊被抄,讓夏舜卿又想起了畫院的另一大好處。
畫院不隸屬于六部中任何一個,而是受宮廷禦用監管轄。由于本朝幾代皇帝都鐘愛書畫,使得供職畫師極易得皇帝恩寵,其在民間出版的書畫不受禮部約束,隻對禦用監負責,且有相當大的自由。夏舜卿就曾購得宮廷畫師的一些小品,用于院體畫的觀摩學習。
夏舜卿決定實施這個大膽的想法。他爹已經厭棄他了,虱子多了不癢。至于他娘和翁翁,一定都能理解他的。
皇帝朱如是對書畫有很濃厚的興趣,因此畫院一直在擴員。正當夏舜卿苦思冥想如何瞞過他爹去參加畫院的考校時,畫院居然派人登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