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姜瓊講陳太阿,張向陽又喜又悲。他與姜瓊告别,又托姜瓊向夏舜卿緻謝。
“若不是子枝先生與您商量再往京城送奏章,您恐怕還要讓我急上一陣。”他說。
姜瓊掀起竹簾的手又放下了,怪道:“他哪裡與我商量了?他那是先斬後奏!與你一樣,沉不住氣。”
張向陽不由得笑了。
劉國舅直到進了京城的城門,才終于任夏舜卿一人獨去。然而夏舜卿才剛走遠,劉國舅便被強制送進宮城,這是皇上安排他去見劉太後最後一面。以劉國舅所犯罪行,輕則抄家流放,重則斬首。
夏舜卿在街上行走時,姜瓊的隊伍從後邊趕了上來。王玄也在囚車之中,他看見了夏舜卿,于是像瘋了似的嘲他大喊:“夏老二,都是你害的,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的!”
夏舜卿百感交集。刑部尚書王照鄰此番倒台後,王玄便沒了庇護,他濫殺庠生汪伯幸一事将被重新定案。而王玄對李桃的迫害姜瓊也知曉,這次也會一同提起公訴。
半年多以來,一直萦繞在夏舜卿心底的這個願望就要實現了,然而夏舜卿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很開心,卻又不夠開心。他好像必須要做得更多,才能讓自己在這世間行走得堂堂正正。
正在夏舜卿感慨時,突然聽見有大嬸在街頭嚷嚷。那人杏眼蛾眉,體型健碩,着荊钗布衣,束一件發白的圍裙,站在路上一手叉腰,一手拿葫蘆瓢指着姜瓊大喊:“你還知道回來啊?你怎麼不死外邊呢?你姜老爺是青天大老爺,出遠門都不用跟家裡說的。你走你的陽關道去,讓我們娘兒倆自己過活吧!現今我每天擔驚受怕的,還要看黃曆算哪天該給你收屍!”
大嬸聲如洪鐘,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大嬸身邊有個小姑娘抱着她的腿,睜着大眼睛四處張望。小姑娘梳着總角,紮着紅繩子,很是可愛。
隊伍前頭的車簾突然被掀開,姜瓊十分窘蹙地爬下馬車,趕到那人面前,面露難色地說道:“夫人先回家,我回去再跟你說。在大街上嚷嚷像什麼話!”
誰知他剛說完,大嬸劈手擰起他的耳朵,道:“你把我支開要幹嘛?你還要去哪兒?你還要三過家門而不入?”
姜瓊更覺窘迫,也嚷起來:“我要去刑部衙門,我要去述職,述完職就回家了,我還能去哪!”大嬸聽了這才放手。
姜瓊忙退後半步。這時小姑娘看清了來人是誰,颠兒颠兒地沖上去抱着姜瓊喊道:“爹!”
姜瓊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又一把将她抱起轉起圈來。小姑娘咯咯直笑。
大嬸問道:“現在回來了,不用再出去搏命了吧?”
“哪有那麼危險,我這不好好的。不用擔心。”姜瓊停止轉圈,将小女兒抱在手上,朝妻子笑了一下。
大嬸一聽又急了:“好什麼好,好什麼好!都死了一回了還好!”
姜瓊見一時掰扯不清,便讓其餘人先回刑部了。大嬸還在一旁數落,說着還用葫蘆瓢戳他。姜瓊隻是笑着,一邊勸她别生氣,一邊逗女兒開心。
夏舜卿在一旁看着覺得有趣,沒有前去打擾。他輕步如飛跑回家,甄冉迎面看見,高興得一蹭三尺高。
夏舜卿問他最近如何,他回話如連弩似的說個不停。說公子不在,自己沒什麼事情,所以基本天天陪李桃在師傅手下學手藝。李桃學銀作他學木工,銀作有錾刻木工有雕花,李桃掐絲時他給木頭刨光……他還說自己幹那個比做小厮擅長。
夏舜卿笑他可算有個能幹的事了。
“對了,王玄定罪時李姑娘有去作證嗎?”夏舜卿問道。
甄冉斂了斂神色,像是又心疼起李桃來,說道:“去了,我跟她爹陪她一起去的。雖說那個混蛋幹的其他事就夠他償命的了,但不給他把孽障算清楚,出不了這口惡氣!對了,鄭公子的證詞,我也按公子說的遞上去了。刑部傳了鄭公子過去為汪伯幸枉死一案重新作證。”
他哥應該會為鄭美山高興吧,夏舜卿心想。
夏舜卿又問他家裡如何。甄冉回說前些天老太爺胃疾複發,但最近告病在家已經休養好了□□成;老爺和夫人一切如常;大公子殿試得一甲探花郎,今日皇上賜宴新科進士,大公子才從禮部回來呢。
夏舜卿聽了十分高興,又問他缃兒在哪。甄冉卻說不知道,反問怎麼不是和夏舜卿一起回來,又說王夫人對缃兒出走很生氣,缃兒大概在這兒沒法待了。
夏舜卿正疑惑着,甄冉又道:“大公子回來後臉色有點不好,公子去看看吧。”
夏舜卿跑進書房,看到夏堯臣安靜坐于桌旁,仍然穿着入宮赴宴時的服裝。皂紗進士巾垂帶寸許,飄然潇灑;巾上簪朱紅的絨花,更襯面容俊秀;深藍羅袍,廣袖寬擺,革帶青鞓,一派儒雅氣質。
然而他形容呆木,一動不動,倒讓這一身裝扮顯得很不相稱。
“哥?”夏舜卿喊道。
夏堯臣聽到喊聲回過神來,關心地打量着夏舜卿,見夏舜卿并沒有受傷,應道:“你回來啦?蘇州一趟十分兇險,下次做決定前記得要慎重。”
他的話也平穩得沒有什麼感情,似乎有意控制了情緒。
夏舜卿路上聽聞了吳筠姬回宮的消息,問道:“你見到阿竹了?”
夏堯臣轉頭看向别處,半晌回過臉來時已眼中含淚:“沒有。我見不到她……哪怕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