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舜卿不太理解此話何意,說道:“那是應該的。”
夏淳風又笑了,撫了撫髭須,道:“那就好。皇上欲賜婚于你,昨日問你翁翁的主意。我和你翁翁商量之後答應了。”
“賜婚?”夏舜卿驚愕,“怎麼都沒有問一問我?”
他突然有些手足無措。果然他爹态度反常是有原因的。
夏淳風聽罷冷臉,正色道:“安慶長公主看過你的畫,很是賞識。華太後和皇上對你也很滿意,這才向你翁翁提起。怎麼,難道尚公主還辱沒了你不成?”
“長公主?”夏舜卿感覺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脫口而出道,“他皇家還讓不讓人活了!”
夏舜卿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感覺自己是一個可笑的任人擺布的木傀儡。
夏淳風一聽氣得站起,掄着硯台向地磚上掼去:“混賬東西!說的什麼混賬話?”
夏舜卿急忙後跳一步,這才沒被砸到腳。
夏堯臣見狀上前勸慰夏淳風,道:“爹,舜卿隻是一時接受不了,氣話當不得真。”
夏舜卿想到夏堯臣受的委屈,更是不忿,質問他道:“我說得有錯嗎?阿竹的事你能無動于衷嗎?”
這話似利劍般摧心撓肝,夏堯臣聽罷沉默了。
夏淳風聽夏舜卿還敢提阿竹,氣更不打一出來。他當時一進門就見牆上“民貴君輕”的手書不順眼,此時更是視之如眼中釘,肉中刺,便一把取下扔在地上,罵道:“我怎麼生出來你這麼個無法無天的混賬!成天的都讀的什麼書,你要造反嗎?”
說着他又将桌上的畫稿攥起往地上扔去。
夏舜卿心疼畫作,撇撇嘴道:“孟聖人寫得,我如何看不得?”
“民貴君輕”這句并不在科舉學習篇章之内,夏淳風不知道夏舜卿怎麼就單喜歡這句話。蔡江潮教不出來這個,恐怕是蔡江潮的放任讓夏舜卿讀多了閑書。他怨道:“我真後悔,當初就不該答應你翁翁送你去老道棍那裡學習,讓你長成這麼個無君無父的混賬!”
夏舜卿聽了更氣了,道:“對學生罵師長,爹你難道不無禮嗎?”
夏舜卿以前還從未像這樣與他爹頂嘴過。他這個準驸馬如今還打不得,打了京城裡又要起風言風語。夏淳風氣得沒了主意。
“你……你給我在家好好待着!皇上的旨意不日就下發禮部,敕書很快就到。長公主你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那什麼宮廷畫師也趁早辭了,沒的丢人現眼、惹是生非。”夏淳風隻能罵罵咧咧,拂袖而去。
夏舜卿轉頭去看夏堯臣,夏堯臣也在看着他,兩人對視無言。夏舜卿又着急又後悔,着急于自己的無能為力,後悔于方才的口不擇言。
夏堯臣突然苦笑:“你原先不是愛寫‘天道’二字嗎?”
夏舜卿笑不出來。他将那幅字拾起,重新挂回牆上。
夏堯臣問他:“做了驸馬,就沒人攔着你畫畫了,不好嗎?”
“可我一輩子也不止有畫畫這一件事。”夏舜卿緩緩說道:“從前是我糊塗,看不到光輝表面下那些難見天日的陰影,看不到天道還有其來不及伸張的地方。我一直心安理得潇然度日,現在才知即便我們這樣的人家,也有冤無處說,更何況平頭百姓。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
夏舜卿認真地将那幅字扶正,那眼神堅定而真摯。夏堯臣發現,原來不知從何時起,他的弟弟已是他的同路人。
禦史盧為一上任便參了次輔鄭遠朋一本,言其姑息養奸,緻使王照鄰為禍刑部數年。滿朝皆知王照鄰是鄭遠朋一手提拔上來,但鄭遠朋隻顧培養黨羽,對他們的枉法行為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中以王照鄰的惡名最盛。因此盧為一呼百應,從之者衆,往日不敢發聲的言官也都湊熱鬧附和。
鄭遠朋不得不引咎辭職。
然而鄭遠朋本人為官還算廉潔,又是得皇上信任的顧命大臣之一,夏昭明不宜趕盡殺絕,遂上書為其求情。皇帝朱如是未允其歸鄉,隻讓罰俸三年并令其回舊部戶部,換戶部尚書李正道入内閣。
鄭遠朋告病不去戶部,夏昭明得知,寫了一幅“平心靜氣,壽昌年永”的字讓人裱好送去,并說早先對他多有誤解,比如去年中秋的傳言應當不是他的手筆,請他原諒。
鄭遠朋并不領夏昭明的情,派人傳話說:我知道盧為是你的人。别以為來這麼一遭我就支持你搞什麼新政了,趁早死了這條心!
夏昭明無奈随他去。
先帝臨終時所任顧命大臣,首位為首輔夏昭明,另外還有三位分别是次輔鄭遠朋、曾道成和崔其守。如今鄭遠朋出閣,曾道成是個有嘴的“啞巴”,崔其守年過古稀,十日倒有九日病休在家。而新入閣的原戶部尚書李正道在胡椒蘇木一事之後又對夏昭明言聽計從。一時間内閣成了夏昭明的“一言堂”,少了許多掣肘。在京察中評價欠佳的官員很快皆依渎職輕重罰俸的罰俸、降職的降職、治罪的治罪。
盡管因夏淳風停職、陳岩挾私等事件,京察結果無法完全公正,但也相當不錯了。
其中原刑部尚書王照鄰貪污數額巨大,其子王玄戕害人命,一同被判斬立決;原蘇州知府李青天被革職,家産充公;原蘇州同知馮勝被判流刑五年;劉國舅被判斬首,财産全數充入國庫,其子劉長生被褫奪監生身份與科舉資格;原來被判秋後處斬的孫信被改判去南京守皇陵,終身不得出;蘇州周家衆人或斬首或流放,皆依律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