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念曦還在膽怯與激動中沉浮時,一抹灰墨色的身影卻已經不急不緩走到了眼前。
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完好無損的站在眼前,沈念曦慌忙擡眼望去,兩道人影重疊,腦子裡原本模糊的樣貌在這一刻逐漸清晰,這一眼實在是集聚了太多訴不盡的期盼和歡喜,不敢相信的詫異與久别重逢的喜悅交織,聚集出了更多的眼淚。
她偏頭抹去淚水,僵硬笑了下想要掩蓋傷心,卻不料眼淚越擦越多,如河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這副滑稽的模樣落在顧霄眼裡,肯定難看極了,她從前一哭,顧霄總會笑着鬧她,說她醜的。
“小……念曦。”顧霄的手快要觸到她的面頰時,慢慢停了下來,歎氣收手,“不哭了,都過去了。”
顧霄黑了些,也瘦了,似乎還長高了一點,眸光暗淡,裡面多了幾分堅毅,聲音也不似從前如流水般柔和,不似玉器敲擊般清脆,更像是一把的古琴,渾厚有力。
整個人瞧着都穩重了不少,卻不再是從前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郎了。
不過一年多不見,他已經徹底變了模樣。
沈念曦不敢再直視顧霄,從方才的話裡她已經明白了,不用看也知道那雙眼裡的淡漠疏遠。
強忍着心中揮之不去的難過,努力讓自己忽視掉顧霄話裡話外的疏離,沈念曦斷斷續續道:“你、你這些日子……過的好嗎?”
顧霄背過身去,捏緊拳頭拼命壓抑住心頭的沖動,呼了口氣平靜的說:“我運氣好,流寇作亂時僥幸撿回一條命,當時押解的官兵都死了,我獨自去往流放的路上又遇到賊匪搶劫商販,我誤打誤撞救了許父,許父瞧我生得周正又會武,就收留了我,還将我帶回去予以新的身份,并且疏通關系照拂顧家的人,許父的女兒對我一見鐘情,也沒有嫌棄我的身份,如今我日子過得和美,自然是好的。”
沈念曦心裡好像突然就被什麼東西扯去一大塊,她呆呆望着男人寬闊筆直的背影,不受控制的追問:“那你呢?”
顧霄身形一頓,轉過身來看着沈念曦平和笑道:“妧妍知書識禮,溫婉賢淑,與我情投意合,我自然、是喜歡的。”
我自然是喜歡的……
沈念曦其實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出口,但所有的情緒在顧霄話音落下後就全數平靜下來了,再也激不起一絲波瀾。
千言萬語湊到嘴邊終究抵不過他那一句:我自然是喜歡的。
“好……”沈念曦腳下一軟,終于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慘白着臉跌坐回椅子上,死死摳着楠木椅的扶手,紅玉珠手鍊磕在上面發出脆響。
顧霄目光在她手腕處停頓片刻,臉上的笑容猛然僵住,腳下不自覺朝她的方向邁出一步又硬生生頓住,沉默片刻才平靜開口:“你做的事我很感激,可世事難料,你我都沒有辦法,往後你便安心做你的梁王妃吧,不必再為我費心了。”
沈念曦突然有些慶幸自己忘記了過去,對顧霄沒了那麼多刻骨銘心的執念,相反明白顧霄的意思後她也釋然了,期盼他安然無恙的心願已經了結,他們都還活着,這就夠了。
若不然傷心過後,沈念曦可能會抓着他不管不顧的大鬧一場,怨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找他卻為何躲着不見,罵他為什麼可以如此雲淡風輕的把他們的過去不痛不癢的抹掉。
可沈念曦現在看着眼前這個每日都會想到的人,卻覺得陌生至極,胸腔裡那顆炙熱的心好像不再為他的出現而歡喜了。
她已經嫁人了,顧霄也娶了别人為妻,離開了這個傷心的地方,這些都是沈念曦執着這麼久,親自求來的結果。
隻要他一切安好,便夠了,至于其他的,早就不重要了。
女子羞澀和嬌怯的聲音如驚雷打碎了屋内被沉悶壓抑籠罩着快要結冰的兩人,“夫君,我借了茶房沏了你愛喝的白雲茶,想來你和念曦姑娘說了這麼久的話,必定口渴了。”
一個身量纖弱的女子端了兩杯茶水進到屋來,這個柔弱美麗,舉止大方的女子,想必就是他的妻子了。
沈念曦看向女子,女子也細細的打量着沈念曦。
許妧妍雙手将茶奉到沈念曦面前,微笑着屈膝行禮:“民婦許妧妍見過王妃娘娘,王妃萬福。”
沈念曦面色如常接過茶,心神已經穩下來了大半,垂下眼皮啞着嗓子道:“顧嫂嫂多禮了,快起身吧。”
許妧妍聽見這聲嫂嫂時,明顯是有些詫異的,顧霄也是詫異的,沈念曦瞧見他端茶的手抖了一抖。
沈念曦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麼,沉默的喝着手裡的茶,滔天的激動過後是死水一般的平靜,平靜無波的水面上飄着沒有魂魄的空殼。
了卻一樁心事固然是好,隻是不知怎的,她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氣,全身都乏力得很,隻想悶頭大睡,醒來後便再也不要去想,也不要再提。
忽地想起還在沈家沒着落的雯兒,沈念曦這才勉強提起精神道:“如今得見顧大哥安好,又娶了這麼漂亮的一個娘子,實在是好事,雯兒若得知她一下子有了嫂嫂,定然比我還要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