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淵仍舊悶着不說話,手上的力氣也不見小,甩動缰繩便馳馬而去。
樓上臨街窗戶大開着,窗前的顧霄目睹方才的一切,手裡的鬥笠竹骨已然被捏到變形,如若不是商國那兒情勢未穩,大局未定,他真的很想和念曦坦白這一切。
哪怕能得她一絲一毫的遺憾後悔,也不要像現在這樣冷淡疏離。
燈火璀璨的街道上疾風跑得飛快,道上的人都慌不疊往旁邊躲,兩旁的燈火閃耀着往後退,風撲在臉上吹得心涼。
“别生氣嘛,你知道的,我和顧霄的事早就過去了,我如今隻把他當兄長看,他找我也不過是問問近來發生的這些事。”沈念曦回頭眼巴巴的望着祁淵,谄媚之意都快溢出來了,“阿淵,慢點兒,城内不能騎快馬,不生氣了好不好……”
若是平常,沈念曦隻消一夾嗓子說幾句軟話便可以哄好,眼下祁淵全程目不斜視,任憑沈念曦說盡軟話也不肯聽。
疾風不愧是百裡挑一的好馬,兩刻鐘的路隻用了不到一半兒時間便到了,沈念曦費了一整日的腦子,此刻更是口幹舌燥,也懶得再多說,有氣無力被祁淵拽着快步往月華閣走,底下人瞧見闆着臉的祁淵和被麻木拽着往前走的沈念曦,隻得趕忙垂下頭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園内燈火點點,風中光亮閃爍,很好把樹後的身影掩蓋在黑暗之下。
劉芷念定定望着那兩個身影,雙手攥得死緊,她就是不甘心,明明每一步都沒有做錯,沈念曦便也罷了,可她做了那麼多,祁淵為什麼總是不肯正眼看她!
她到底差在哪裡!
沈念曦會的她都會,甚至比沈念曦好千百倍,沈念曦不會的她也會,憑什麼祁淵從來舍不得分出半點心思,難道隻因為沈念曦先入為主嗎?!
明明方才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沈念曦不顧祁淵顔面公然和舊愛見面,可見沈念曦心裡根本就沒有祁淵,為什麼祁淵連她的半句話都不肯聽!還是那麼慣着沈念曦!
沈念曦這個賤人到底憑什麼?!
“姑娘,我們先回去吧,夜深了,風涼。”直到王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拐角,丫鬟碧桃才小心開口。
劉芷念沉默着沒說話,憤然轉身離開。
來日方長,就不信有她辦不成的事。
如果她得不到,那不如徹底毀掉!
夜風呼嘯,雖是初秋,卻涼透了人心。
寒煙抱着小黑從月華閣迎出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祁淵反手一推關在了門外。
屋内靜默無聲,此刻沈念曦也懶得再說話,任由祁淵拉着往卧房走。
青綠床帷随着沈念曦摔進床上而浮動飄蕩,被祁淵居高臨下的俯視着,看祁淵這般鬧沈念曦心裡也窩火,卻不得不壓着不耐煩,小腿輕輕蹭着他的腰,嬌聲安撫:“有話就說嘛,這樣氣洶洶的不說話,我害怕……”
冷冽的目光從她不安分的腿上掃過,下一瞬祁淵便借勢傾身覆上去,将人團在自己身下,聲音壓得很低,“怕什麼?”
“自然是怕你生我的氣啊。”沒有絲毫抗拒的意思,沈念曦雙手環上他的脖頸,讨好似的在祁淵臉頰吧唧親了一口,輕輕晃了晃,“我困了,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僞裝了一路的冷漠瞬間瓦解,祁淵紅了耳尖,低身吻住那嫣紅的唇瓣,悶悶開口:“不好。”
沉淪中衣帶被不太溫柔的扯開,緊接着手腕便被衣帶栓住,沈念曦睜開迷蒙的眼,滿頭虛汗的抗議,“太緊了,會勒紅的。”
祁淵一語不發,熟練将礙事的衣袍扔下床,眼眸裡泛着寒光,俯身在她纖細的脖子上不管不顧的吸吮,片刻後他撐起身滿意看着綻開的紅梅,“就是要這樣才好看。”
一夜荒唐,第二日醒來祁淵仍舊把她箍在懷裡不肯松手,雙腿一用力便抖得不像話,羞得眼眶滾燙,沈念曦咬唇毫無威懾力的錘了祁淵一拳。
手腕反被祁淵捉住印下熱熱的吻,瞧着事情又要朝着失控邊緣發展,沈念曦軟了嗓子紅着臉低聲勸道:“時候不早,該起了。”
祁淵神清氣爽的去上朝,隻瞧着還是有些不高興,沈念曦懶得再理他,扶着脆弱的腰坐在床上發愣,腦子裡全是昨晚祁淵在她耳邊那些發狠的葷話。
臉頰燒得慌,手腕上的紅痕清晰可見,身上雖然瞧不見,可祁淵昨晚那樣發狠的舉動,不用看也是慘不忍睹。
陶陶端着水進來時瞧着沈念曦身上的痕迹都吓了一跳,雖然她知道王爺向來十分寵愛姑娘,但為姑娘着想,從前都不這般刻意的在明顯處留下痕迹,可現下躺在床上的姑娘脖子上紅梅點點,便是耳骨上也有紅紅的牙印……
“姑娘,你、你還好嗎?”陶陶心疼蹲在床邊,想去觸碰又似被燙到一般縮回手。
祁淵吃醋發狠是沒錯,可昨晚也是沈念曦縱着他才會這般失控,呆呆躺在床上,鼻息間全是祁淵的氣息,她遲鈍搖搖頭,“無妨,去把明芮配的藥拿來,膝蓋也疼得很,再順道拿些藥膏來幫我揉揉。”
陶陶隻是猶豫一瞬,便點頭起身回自己房裡去拿明芮姑娘配的藥丸了。
端着溫水伺候沈念曦服下褐色藥丸,又卷起褲管将掌心化開的藥膏附上姑娘青紫的膝蓋按揉,陶陶這才擔憂開口,“姑娘昨夜為什麼要去單獨見顧、顧公子?”
“他如今孑然一身,費盡心思想要回來為顧家洗清冤屈,來日若真能沉冤昭雪,我依舊是他青梅竹馬的朋友,而不是因愛生恨的敵人。”沈念曦扶着後腰慢慢坐起身,神色平靜如水,“隻要他還對我心存愧疚,便不會幫着旁人來害我。”
陶陶恍然大悟,卻又在下一瞬皺起眉頭,拿過準備好的衣裳慢慢為沈念曦穿上,輕聲道:“可是王爺怕是不想要姑娘和他多有來往吧,若不然昨兒也不會氣成那樣,今早去上朝的時候臉還是冷的呢。”
“我與他成親也有些日子了,沒有點新鮮勁兒,他也會膩的吧,這對我可不好。”沈念曦坐回梳妝台前,入目皆是被改造過的首飾,以她現下的手段,随便亮一個藏有暗器的首飾出來,便能至人于死地。
顧霄的出現,并不全是壞事。
陶陶拿着檀木梳小心梳着沈念曦墨般柔亮的黑發,透過銅鏡看姑娘纖柔的脖頸上掩蓋不住的印記,輕歎道:“可這樣鬧别扭,終究也不是長久之策啊。”
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她和祁淵情淺疏離,盼着她成為下一個閉門不出纏綿病榻的沈國公夫人,盼着她萎靡頹喪再也不能成為沈家和太子妃的助力
可局勢如此,即便再不甘願,也不是沈念曦能夠阻止的。
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
“就是要鬧才好呢。”沈念曦拿起口脂輕輕點在有些紅腫的嘴唇上,抿嘴讓顔色潤開,笑道:“不鬧,旁人怎會有機會。”
宮裡頭那些陳年往事她沒興趣,太後的圖謀她也無意插手,可怡妃的事終究将她們帶入棋局,怡妃既然已經開局,她也唯有入局。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她早就沒有選擇的權利了。
太後繞這麼一大圈還是把劉芷念送到了梁王府,此前種種除了想讓祁淵和她培養感情,更有順其自然取代她的意思在。
隻可惜這位劉側妃尚未得祁淵青眼,劉家又被擺了一道,眼下祁淵的一顆心還被她攥在手裡,這可不是宮裡想看到的結果。
畢竟一支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才能春滿園。
陶陶抹開桂花油利落盤起手中的青絲,望着沈念曦脖子上延綿而下的痕迹歎息,“姑娘深謀遠慮,隻是姑娘還得去宮裡請安,可這、這可怎麼去啊。”
“我病了,最近哪也不去。”沈念曦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傳話去各處,不必擔心,我隻是舊疾複發,頭疼而已。”
做戲就要做全套,陶陶若有所思應下,暗自算算日子才道:“聽說皇上有意要把商國公主許給趙王,近來外頭可熱鬧了,姑娘不出去也好,奴婢會讓許太醫備好脈案的。”
“好。”
眼下危機四伏,暗流湧動間全是殺機,瞧着就要變天。
趙王,隻怕是沒福氣迎娶公主了。
沈念曦搖頭笑了笑,回想起顧霄的話,她輕歎道:“不說這些了,去把雯兒的書信拿來。”
一封一封看過,沈念曦終于看到了徐妧妍離世的消息,讀到末尾隻覺惋惜,心中凄涼,不由又是一陣歎息。
陶陶收拾着妝台,回頭問道:“姑娘歎什麼氣?”
“顧嫂嫂病逝,連孩子也夭折了。”沈念曦慢慢将信紙折好放回信封,苦笑道:“真是世事無常,沒想到當初一别,竟然是最後一面。”
陶陶從未見過徐妧妍,隻聽沈念曦提過是個難得的賢惠人,她聽見這消息心裡并沒什麼太大的感覺,隻遺憾道:“生死難料,也是無可奈何,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姑娘看開些吧。”
“不提也罷,故去的人已經不能再回來,活着的還是要好好過日子,雯兒已經議親了,你自小跟着我,一晃都十幾年了,也是時候為你好好擇一門親事,去過自己的日子要緊。”沈念曦放下信封,看着陶陶忙碌的背影寬和笑道:“你心裡可有人了,若是有,便告訴我,我去幫你說親。”
陶陶着急将玉簪收回首飾匣子裡,轉身走到沈念曦面前又是羞惱又是着急道:“姑娘!你怎麼能趕奴婢走呢?!”
沈念曦牽過陶陶的手柔聲勸道:“不是趕你走,等放了身契,做回平頭良民,和夫婿出去好好過日子,也可以幫着陶大哥一起給我照管鋪面,再不必和我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小院裡,提心吊膽的過日子,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我不要!我即便嫁了人也不要離開姑娘!若姑娘執意要趕我走,我就、我就……”陶陶氣急了,揪着手結結巴巴道:“我就再也不理姑娘了。”
陶陶的性子最是溫和,跟沈念曦這麼多年很少紅過臉,眼下陶陶這般生氣,她拉過氣呼呼的陶陶坐到自己面前,無奈道:“傻丫頭,放着外頭的好日子不過,守着我做什麼。”
陶陶紅着眼道:“當年若不是夫人心善,救了奴婢爹娘和哥哥,又将奴婢帶進府中,奴婢和家人早沒有今日了,這些年承蒙姑娘大恩,奴婢不能忘本,如今姑娘身邊危機四伏,奴婢怎麼能抛下姑娘,奴婢不管,反正奴婢不走。”
被陶陶耍無賴的話逗得心軟,擡手輕柔擦掉陶陶的眼淚,沈念曦苦笑道:“好,不走就不走,但若有動心的,可要第一個告訴我,不論是誰,我必如你所願。”
“可奴婢現在并沒有喜歡的。”陶陶認真思考了下,“以後如果有,奴婢一定會請姑娘做主的,現在奴婢隻想好好陪着姑娘。”
握緊陶陶的手拍了拍,沈念曦寵溺笑着道:“好。”
發生了這麼多事,沈念曦想靜下來歇幾日也不能,世俗繁雜,能偷得一時片刻的清淨,無事便是小神仙。
勞累過度,沈念曦草草用過早膳又見了幾位回禀事務的管事媳婦就沒精神了,歪在榻上假寐,腦子裡亂哄哄的。
被祁淵撈進懷裡時沈念曦仍舊沒睜眼,待到他的唇落在耳畔時沈念曦終于憋不住躲,柔聲推拒,“别鬧。”
懷裡人鬓發微亂,僅有的幾朵海棠珠花也斜斜簪在發間将落未落,手指遊移在她紅痕點點的肌膚上,祁淵目光幽深,“曦兒,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
沈念曦乖順靠在他的肩頭,聲音慵懶嬌媚:“明芮還在為我調養身子呢,也不知是誰說的,此事急不得。”
“曦兒,那你會永遠陪着我嗎?”不知怎麼了,他最近心中空空總沒有着落,明明心心念念的人日日都在眼前,對他依舊百依百順,可祁淵卻覺得離沈念曦越來越遠了,好似怎麼也抓不住她,心中揪着難受,隻将她摟得更緊了些。
從前類似的話祁淵反反複複不知問過多少遍,不論何時何地沈念曦總會耐心安撫,可眼下沈念曦望着祁淵這雙生怕她消失不在的眼睛裡聲盛滿的擔憂和期盼,原本到嘴邊的話變得難以開口,末了她隻是歎氣,“阿淵,這世上的事變與不變難說得很,若緣分已盡,又何必強求。”
抱着沈念曦的手臂僵硬一瞬,祁淵失落的神色掩蓋不住,終究于心不忍,她撫平祁淵緊皺的眉頭,輕聲笑道:“除非你我和離,否則我可怎麼離開這梁王府呢?”
祁淵抱得更緊了,腦袋埋在她頸間嗅着同自己身上大差不差的熏香,堅定開口,“隻要你信我,信我這些年對你的情意,我們就不會分開。”
“我知道許多事你深陷其中一直難以抉擇,阿淵,你放心,怡妃娘娘的事就算我知道了真相,可隻要對你不利的事,我暫且不會透露。”沈念曦不輕不重的撫着祁淵的後背,“不過你也知道,我們本來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如果再勉強下去,我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祁淵直起身來,望着她的眼睛裡即是憂傷又是震驚,良久才無奈歎了口氣,洩氣垂首自我嘲弄道:“我知道,你肯對我好,為我着想,可你就是不信我,也不想和我一起面對困難,隻想着趕快逃離這裡,連我也不要了,你不喜歡我了嗎?你舍得抛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