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河村北邊盡頭是最靠近山體的，這裡幾乎與山貼在一起。

即使是普通村落也會存在階級差異，何況這個信奉着山神、進行着殘忍祭祀儀式的吃人村子。

這村子裡的村民看似淳樸善良，彼此交付信任、守望相助，實際藏着一條隐形的鄙視鍊。北邊地勢差，房屋也差，這裡住的也都是村裡最沒存在感最不受待見的人。

荒山腳下立着一座破舊的爛糟土樓，低矮的小樓倒塌了大半，風吹得碎屑撲簌簌往下掉。

一個瘦小的女孩渾身軟綿綿地側靠在破爛三角牆上，她緊閉着眼睛，雖然手腳都使不上力氣卻還是倔強地将臉埋向冰冷的土牆。

針線刺穿皮肉的痛楚時時刻刻灼燒着她的神經，體内血液大股大股流失的感覺幾乎卸掉了她全身的力氣。女孩身上并沒有任何傷，但痛苦真實無比，她像被巨蟒纏繞住的獵物，仿佛骨骼都被擠壓折斷。

她已經在這裡待了将近一天了，但女孩的表現卻從容無比，好似習以為常一般冷靜忍耐着。

土石被碾壓的細碎聲響傳入女孩耳中，她沒有回頭。

“我就說了，她一定在這裡。”說話的人聲音清明，帶着一股掃清所有霧霾的力量感，“這房子塌成這樣，真是跟周圍格格不入。”

女孩感覺那聲音離她更近了些，那人的手像是試探溫度般輕觸上她的耳朵:“昨晚冷嗎？”

“别碰我！”幾乎是身體本能的反應，女孩惡狠狠甩開了觸碰自己的手，崩潰大喊。

“我不要跟你們待在一起、你們走開！”

“走開……！”

一雙有力的手隔着圍巾托起女孩的臉頰，緩而堅定地掰過她的頭逼她直視外界。

入眼是一雙金色偏紅的眸子，裡面映照出的是女孩被長長劉海和圍巾遮擋大半的臉，瞳孔中，那雙手輕輕撥開了遮擋她眼睛的頭發，露出底下排列着細小針孔的眼，這昭示着她“羊”的身份。

“沒事的，沒事的。”安黎沒有繼續去掀擋着女孩下半張臉的圍巾，而是一邊整理她亂糟糟的頭發一邊安撫，“不用擔心，我會記得他們的名字、樣貌，我會找到他們的。”

随着安黎的觸碰和安撫，女孩輕微發抖的身體竟神奇的平靜下來，痛苦明顯消退。

似是不信安黎的話，她輕輕挪動腦袋避開安黎整理發絲的手。

安黎望着女孩眼周的針孔，鄭重其事道:“我還會替你找回名字。”

找回名字，她就會從“羊”變回人，就能找回自己。

女孩抗拒的動作頓住，臉上卻沒有多少驚訝之色，隻是原本躲閃的目光終于正視了安黎。

早在來之前安黎就對女孩的身份有了猜測，腦子裡她是玩家的認知是實打實的，但她十分确信自己絕對沒有在别墅看見過女孩。

雖然趙文靜及其他玩家也說過她一直在别墅裡，但問題就在于，趙文靜的描述中，“阿鈴”并沒有和玩家有過任何交流，那麼他們又是怎麼知道女孩叫“阿鈴”的呢？

由此，安黎推斷這個名字實際隻不過是副本強行灌輸進他們腦子裡的認知罷了。

“之後我說的，對了你就點頭，不對你就搖頭。”安黎嘗試進一步溝通，“好嗎？”

女孩沉默了很久，安黎并不着急，對于這樣的單向敲門等待回應式的溝通她可謂是相當有經驗，

她的耐心并非作假，女孩縮成一團的樣子讓安黎想到了自己的堂妹安亭，心中柔軟的一片被按動，渾身淩冽的氣質也在無形中化為了水。

女孩被包裹其中，良久，一聲輕不可聞的“好”傳入安黎耳中。

“玩家喝下羊奶就會被視作羊對嗎？”安黎沒說多餘的話，單刀直入。

女孩點了一下頭。

“和羊待在一起的也是羊，對嗎？”安黎又問。

雖然早就知道安黎猜到這點，女孩還是頓了一下，旋即點頭。

随着女孩的動作，安黎原本停留在猜測階段的想法終于得到肯定答複。

羊是群居動物，人們很少看見單獨的一隻羊，而對于羊這個字，一般情況下大多數人會想到的與之關聯的是“群”字。

“羊群”。

這個概念可操作的空間就要大太多了。

如果一群人中間混進了一隻“羊”，那麼這群人究竟會是人還是“羊”就不得而知了。

同化是無形無聲的。

所以玩家才會對從未有過交流的“阿鈴”的玩家身份深信不疑，因為副本需要有一隻羊帶動“羊群效應”引領他們跳入準備好的陷阱裡。

但女孩偏偏不讓它如願，所以她才會抵觸她的接觸，所以她才會像避豺狼一樣獨自逃向北邊。

安黎望着甯願獨自忍受痛苦也不願靠近玩家讓自己好受些的女孩，心裡想到的是“溫執”這個名字。

她們都是不甘備受操控淪為劊子手的人類，她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抵抗着遊戲。

它将與她們息息相關的一切編入副本，圈畫出條條框框的束縛将她們圍起來，可是她們偏不按照它的既定方向行走。

溫執的反抗為玩家開辟出一條全新的出口，眼前瘦小虛弱的女孩則僅靠自己堵住了一條針對玩家的死路。

見安黎沉默，女孩擡眼看着她，似在等她繼續問。

“夜晚是你們的時間，你們凄訴痛苦和哀傷時不允許有任何人闖入。”安黎用微笑的表情面對女孩的視線，她依着女孩的意思繼續道，“封眼縫口，目不能視口不能言的是羊，能夠随意視物表達自我的則是人，羊會攻擊所有的人對嗎？”

女孩露出着急的表情，似想要解釋什麼但又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