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亞擁有一對受人尊敬的、學識淵博的父母,優渥穩定的家庭氛圍,以及難以忽略掉的姣好容貌。
似乎上帝格外偏愛她,一件件厚禮絲毫不吝惜地朝她丢過去。
可弗吉尼亞不覺得她的生活是美滿到令人豔羨的,起碼她自己不這麼認為。
“那些砷化物超标的化妝品,除了毀掉你的臉,沒有其他用處——”
特納夫人強硬地把那盒粉膏丢進垃圾桶,繃緊嘴角訓斥道,“看看你自己!像什麼樣子!還是你想學站在布裡格特街上的那群人,販賣青春嗎?!
教師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凡是我的學生,隻要還想進教室裡學點真東西的,哪一個不是幹幹淨淨——現在立刻去把臉上那些給我洗掉!”
弗吉尼亞委屈地捏緊書包,那是她同寝的好友送她的聖誕禮物,‘你也該學着打扮自己,吉妮。每個女孩都有追求美的權利,這又不是罪過。’
她還記得一貫時尚新潮的姑娘,說出這番話時自信的神采。
弗吉尼亞推卻了數次,總算将那件與她格格不入的硬挺皮衣還回好友手中。
但未開封的粉膏被後者找準了空隙,塞進了書包拉鍊。
她得承認自己骨子裡是愛美的,也并非對那些炙熱的眼神視若無睹,她被隐秘的虛榮心戰勝了。
但顯然崇尚素潔質樸的教育工作者,不會允許女兒有一點點的出格舉動,特納夫人有這個義務将她掰回正途。
“還愣着做什麼?能不能有點出息,我和你爸爸不期望你能像我們領回家來的學長們一樣出色。至少别幹這些蠢事——我們要求不高,清清白白的做個好姑娘······”
蹩腳的上妝手法或輕或重,沒有完全撲散開的餘粉一團一團的,讓人不注意到也難。
現在又因為幾道水痕,讓原本清麗可人的一張臉顯得尤為滑稽。
弗吉尼亞微微側頭轉向另一邊,她試圖向父親尋求安慰,但她發現根本沒辦法對上父親的視線:
他正同那位最器重的、連獲獎學金的學長,興緻盎然的談論些什麼,臉上的快意和欣慰是那麼真切。
她從沒有見過父親因為她露出過這種驕傲的表情。
“還嫌不夠丢人嗎!”特納夫人将那扇用于連通的小木窗合攏扣緊,“你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我們養出來了個什麼樣的女兒嗎?!快去洗!”
那天午餐的菜式口味,弗吉尼亞已經記不清了,隻有滿嘴的苦澀和喉嚨裡每況愈下的酸意。
頻頻布菜的對象,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她。
這漫長的五十分鐘,她仿佛遊離在這個家之外。
但每當她有逃避的心思,刺耳的聲音,總會令她回過神:“她要有你的一半優秀,我們也就安心了。”
弗吉尼亞曾經以為自己一生都會按照父母規劃的、寡淡嚴苛的步入每一段旅程,不會掀起半點波瀾。
但那個舉止怪異的男人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告訴她還有一種新的可能性。
每次走過學校門前那條傾斜的步道,栽種黃白色水仙的草坪,總會襲來陣陣幽香。
弗吉尼亞多數時候都會停在這裡深深呼吸,好像這樣做就能讓搖曳恣意的花,短暫地盛開在她的鼻腔。
但她從來沒想過摘下其中一枝,破壞它們天生的美感。
不隻是因為父母教導她的愛惜自然,更為了她隐晦的私心——她希望它們能陪她久一些,最好常開不敗。
靓麗醉人的色彩,會讓弗吉尼亞有種錯覺,它們在替她把缺失掉的美麗綻放。
沒有人會去壓抑路邊這些廉價的絢爛,不像她······
可這不現實,即使花本身不想成為衆矢之的,她那過度的倩麗也會被人惦記。
“你們想幹什麼?”
弗吉尼亞面上努力維持着鎮靜,但後退的腳步,還是出賣了不安忐忑的内心。
連根拔起的黃水仙,被為首的男人輕佻的叼在嘴裡,“别害怕,隻是想認識你——給個機會吧?”
她腦子裡迅速思考着脫離的方法,才剛嘗試轉身,就被一隻手臂攔住,上面的紋身猙獰得可怕。
“附近都是教職工的住所,你們不敢的!”
弗吉尼亞沒覺得這番話有什麼可笑的地方,可那個領頭的混混卻笑得前仰後合。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觀察你很久了,我不僅知道你是特納家的,一隻溫順的小羊羔——連你當老師的父母的排課表都搞到手了,他們今天唔······最早也得六點回來吧!”
那柄沾了腥臭唾液的黃水仙,被男人玩味的搖了搖,“現在是四點十五分,足夠用了——”
弗吉尼亞将書包從肩膀上褪下,擋在了胸前,正當她以為自己會像那支無助的花一樣被人摧殘。
一個穿着考究、卻明顯與時代脫節的灰發男人憑空出現。
弗吉尼亞敢發誓他是突然露面的,因為他站的位置是幾秒前,她剛剛撤後的地方。
英雄救美似乎是個被無數文集用爛了的惡俗橋段。但隻有真正面臨絕境,才知道那些被困者,對于從天而降的救世主是多麼感激。
他拯救了她,沒動一根手指,甚至那雙皮鞋都隻是踩在了弗吉尼亞壓彎了的草尖上。
有些匪夷所思,但确實發生了,健碩的肌肉砸在地面上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謝謝您,先生。”
弗吉尼亞遲疑了下,不确定是否該帶救命恩人回家答謝他,至少該請他喝杯紅茶。
可明顯是老派貴族裝扮的紳士先生會不會感到唐突,更何況家裡現在空無一人,她也沒有提前向父母告知······
或許是看出了她的猶豫,灰發男人掃視了她包裹嚴苛的袖口、長及小腿的裙角,确認過都沒沾上髒東西。
就略略一點頭,鞋底轉了個方向,朝着那片水仙花海生長的地方行進。
即使他可以幻影移形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但托奎爾·特拉弗斯目前還不想吓到她。
他有足夠多的時間和耐心去俘獲,這支闖入他眼底的皎白水仙。
托奎爾·特拉弗斯一貫對破釜酒吧生不出半點好感:
嘈雜髒亂的環境、形形色色來往的人,尤其這裡時常會混進來麻瓜······
如果不是那個倒賣犯弗萊奇,對這種腌臜地情有獨鐘。新任家主的袍角,絕不會掃過門口的石階。
灰發男人強忍不耐,等着弗萊奇從那隻施了無痕延展咒的破爛口袋裡翻找獠牙吊墜時,下意識用餘光掃向四周,警惕随時冒出來的、可能會阻撓他尋回遺失的門鑰匙的惡徒。
也因此注意到了混迹在一衆巫師袍裡,格格不入的素白裙子。
托奎爾·特拉弗斯可以斷定她和那個打了唇釘的朋友不屬于這裡。
畢竟沒有哪個隽秀端莊的淑女,會穿着毫無裝飾的衣裙坐在這裡點評酒水。
就算一時心血來潮想扮麻瓜,也不至于真能收起魔杖,連個最低階的隔音咒都不施。
“乖乖女也要偶爾出來喘口氣,你不能什麼事情都聽父母安排,他們讓你去死你也去?”
“米塔别這樣,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灰發男人遠遠注視着那雙似蜜糖般濃稠的褐眼,聽見和面容格外相稱的溫順音色小聲辯解,“他們是為了我好······”
“幹涉你交友是為你好?上哪所學校、選哪一門課,就連你穿什麼衣服都要管——”
爽利的姑娘捏了把弗吉尼亞的臉,手下的觸感與她這個人一樣,軟嫩得沒有絲毫棱角。
弗吉尼亞勾唇笑着,像隻任人把玩揉搓的溫潤布偶,無害單純到了極點。
跟上最新潮流的姑娘也确實這麼做了。她一想到發髻高束的女人,皺着眉頭把弗吉尼亞拽走。就好像她身上有什麼傳染病似的,米塔就氣得牙癢癢。
留着蜜棕色長發的女孩絞盡腦汁安撫道:“我也不是什麼都聽他們的啊——如果是那樣,咱們就不會坐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