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色的喇叭稀疏地盤旋在原木色的栅欄上,即使周圍再無其他花卉點綴,醒目嬌豔的顔色也在争相攀比。
這是伊萬斯夫婦為了迎接大女兒的到來,親手栽種下的傑作。
可同名的姑娘卻一反常态的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盡自己所能的排斥着來訪的客人。
又像是拼命争取那一點點的注意力,期望父母能關注到她的情緒,可這注定會落空。
佩妮聽見卧室門外,催促的女聲逐漸走遠,将那團揉皺的不成樣的作品扔進垃圾桶。
皺褶最密集的部分,頑強的緩慢撐開,依稀可以辨認出畫布上其樂融融的一家四口。
他們每個人面容都帶有各自鮮明的特征:
伊萬斯先生的和善周正;身旁站立的女人擁有一頭靓麗顯著的深紅色頭發;她雙手搭放在稍高些的女兒的肩膀上;繼承了父親發色的姑娘,牢牢地牽着藏藍色碎花裙的妹妹······
他們臉上不約而同地揚着笑,任誰見了都會傾羨這家人的和睦。
可現實總是殘酷的,就像這份得了滿分的繪畫作業,刨去虛浮的成績後一文不值。
他們都把她抛棄了,沒一個人在意她的死活。
她會不會餓肚子,是不是要哭死在房間裡。
他們更在乎那個拿嗓子賺錢的怪物。
瞧瞧那副喜笑顔開的樣子,大概恨不得她也是他們的孩子。
這個家從沒這麼讓她感到窒息,他們就不覺得可怕嗎?
那些會蹦的青蛙、咬人的茶杯,還有讓莉莉‘炫耀’的咕嘟沸騰的坩埚······
爸爸媽媽明明也聽不懂的不是嗎?
為什麼不制止她們,讓怪胎們說些正常姑娘該讨論的話題?
他們還在一旁笑呵呵地鼓勵,得知莉莉在那所怪物學校名列前茅時,臉上的掩飾不住的自豪感讓她想吐。
她再也坐不下去了,她必須得找一個能正常呼吸的地方,哪怕隻有一小片是屬于她的領土。
所以,她逃回了卧室,反手鎖上了房門,即使會錯過一桌豐盛的午餐。
“佩妮,客人還在呢!我們平時怎麼教你的?怎麼這麼不懂事!”
“應該隻是紅茶濺到衣服上了,等她整理好······”
“就是你平時縱着她,你看看莉莉———她什麼時候像佩妮這樣任性過?她還是姐姐,一點榜樣都沒有······”
佩妮聽着父母在房門外的訓斥聲,心裡怪異的平靜,似乎已經對此習以為常。
饑餓感逐漸壓過了煩悶和嫉妒,佩妮将被子拉過了頭頂。
她最好趕緊入睡,睡着了就不餓了。
最好等她醒過來,那個最近聲名遠揚的嗓子,能識相的離開她家。
“笃笃笃——”
該死的,她連睡覺都被打擾!
佩妮怒氣沖沖地把被子掀翻,重重地踩上拖鞋,拉開門的時候胸口還在劇烈起伏。
“你怎麼不去陪那個尊貴的客人?”佩妮抱着雙臂,審視的看向那雙盛滿讨好的綠色杏眼。
莉莉聽出了她話裡的指責,有些不知所措地舔了舔唇。低頭時才想起手上端着的食物,以及托盤下的東西。
“你還沒吃東西,我們都很擔心你——”紅發小女巫将餐盤朝前送了送,見她如預想到的沒接,穩穩的繼續拿着。
“哼!那所怪物學校又教會你說謊了嗎?”
根本沒人在意自己,佩妮很清楚。
“不是,不是的!”莉莉匆忙想擺手,卻被手裡的托盤限制了動作。慌亂間想起了埃拉納陪自己上樓時說過的話。
她咽了咽喉嚨,努力地讓那些過于現實的話從她嘴裡說出。
“你挨餓難過的是你自己,誰都不能替你。而且,這樣做也懲罰不到任何人——”
莉莉對上那雙被激起了怒氣的眼睛,硬着頭皮繼續‘規勸’,
“等有了力氣,你再跟我們任何人發難、宣洩不滿,不是會更輕松嗎?”
也不用她特意醞釀,擔憂和不安的情緒自己翻湧出來,“而且,我們确确實實都在擔心你!不管你信不信,爸爸、媽媽,我,還有艾拉———”
佩妮居高臨下地瞥見那雙端着餐盤的手有些抖,暗歎了句沒用,卻還是緊繃着嘴角接過。
莉莉還想繼續沿襲某人的口吻勸說,手裡猛地一空,見那些撥好的飯菜已經擱到桌角。
她剛才講話時,升起的不确定全被打消了。
這次她甚至沒說一句‘對不起’,佩妮就接受了她的好意。
艾拉真的很厲害,可她才隻跟佩妮見過兩次面。
上回還那麼不歡而散,她是怎麼做到能比自己還要了解佩妮的呢?
摸到還是熱氣騰騰的餐碗,金發姑娘的氣焰又溜走了大半。直到她看見了被壓在最底下的一塊方方正正的黑膠唱片。
靜谧的钴藍色底封上,沉睡的公主正等待着王子的救贖。
驚訝的眼珠翻起波瀾,在瞬間的柔軟過後,佩妮馬上捏起這枚無論如何也買不到的珍藏品。
高舉着它質問道:“這算是什麼?毀了我今天好心情的補償嗎?!我才不要它———”
還不等佩妮違心得把它擲向地面,莉莉邊及時補充了句,
“這是制作公司特意留給艾拉作紀念的,外面根本沒得賣,就算有一樣的,裡面的曲子也有差别······”
紅發小女巫看見那隻虛張聲勢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
“這是艾拉帶來的伴手禮,每個人都有。她知道了你喜歡《睡美人》,才從自己的收藏裡找出來送給你——”
莉莉瞥見手腕有下落的趨勢,繼續說道:“這對她很重要的,就像每回得了高分的試卷,我知道你總會偷偷收起來······”
佩妮惱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手指卻不再僵硬的蜷起。
“就是你多嘴告訴外人,我早就,早就不喜歡了。”佩妮的聲音不可抑制的低落。
但迫切準備為好友正名的小獅子,沒能及時安慰,“艾拉不是外人啊,她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願意,她也能成為你的朋友。”
“她人真的很好,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姑娘了!”莉莉像是為了證實話裡的真實度,重重地點頭強調。
佩妮不準備再嘗試扳回她的思想,因為她知道沒用。
自己的妹妹早就被身體裡的怪物血脈‘污染’了,她說什麼都沒用。
她低頭望了眼曾經的夢寐以求,奇怪的是,那張沉睡的臉并沒有如願的替換成自己。
而是從模糊到清晰地印出了一張漂亮到過分的面容,閉合的眼皮下罕見的紫羅蘭色眼睛,也化為了酣甜溫軟的楓糖漿。
正試圖把她拽入一場迷離恬美的夢,引誘她相信那個為她編造的謊言。
佩妮晃了晃腦袋,再次聚精會神地查看時,封面還是她記憶裡的美好。
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餓出幻覺了,都是她們害得。
不過怪胎有一點說對了,她不該委屈自己,隻有填飽了肚子,才能有力氣為自己戰鬥。
抗争的結果也是佩妮比較滿意的,她總算可以享有‘正常’的一天。
不用強忍着不耐,陪着莉莉和那個特納去什麼對角巷,購買新一學年的教材用具。
想也知道那裡來往進出的都是些怪物,或許會像水溝那頭的蜘蛛尾巷:腐臭肮髒的磚地、随處可見的果核剩飯、瘦成皮包骨的黑貓······
隻是想想她就毛骨悚然,她絕不會踏進那種地方,她才不像莉莉。
她也,做不成莉莉。
她這輩子也搞不出來那些鬼把戲。
這樣,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她可以平靜安穩地享受這一天的時間,再沒有人能打擾她。
可是看着他們四個說說笑笑的背影,她為什麼心裡還會有空落落的感覺呢?
每到臨近開學的日子,對角巷的各色店鋪總是人頭攢動,你永遠不必期待這裡會有冷清的時候。
往來黑袍的映襯下,麻瓜的涼爽布料,此刻便更顯得突兀。
“艾拉,你真的不用我陪你嗎?”
埃拉納忍俊不禁地輕笑了聲,“我一個人可以的,上回就是我自己搞定了一切,沒問題的!”
“那我換完錢就去找你,你可千萬别亂跑啊——”莉莉還是很難将剛才在相鄰的那條混亂糜爛的街巷,看到的景象忘掉。
埃拉納眨着那雙說服力極低的甜軟眼眸,惹得操心的紅發姑娘去而複返了幾次。
古靈閣前的妖精守衛到最後連鼻子都不樂意點了。
在學校需要花錢的地方少得可憐,埃拉納上次兌換的錢币還剩下三分之二,足夠支付這學期的書單和用具。
她沒有率先趕去距離較遠的麗痕書店,而是順着自己的心意,進了位于對角巷南側的神奇動物商店。
埃拉納必須承認西芙滿足了她對寵物的所有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