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扶楹眼看孟如玺站在那裡發愣遲遲不接,心裡也不清楚怎麼回事,拿起面具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麼呢?”
孟如玺面前晃過東西,燭光一閃,視線被打斷一刹,原本散開的思緒也盡數收回。
他回了回神,舒了口氣,眉目溫和:“我隻是想起來很久前的事情了。”
“這樣啊。”燕扶楹沒多問,點點頭,把面具往孟如玺面前送了送,“喏,這東西收着。”
孟如玺雙手接過來,捏着邊角轉了轉,眼睫垂下看着手裡的小玩意,一時沒說話。
他心中一動,問道:“你怎麼想起來送東西給我?”
燕扶楹聞言卻歎了口氣,繞到一旁坐下,低聲抱怨:“你是不知道今天日頭大,曬得我皮都紅了,我馬上就能翻個面烙成全熟。”
燕扶楹說到這裡,聳肩微笑道:“所以呢,我拿個面具,既能送你,還能擋住我的臉。”
孟如玺看着小姑娘驕傲的樣子,不自覺笑了,還不忘給面子總結一句:“真是一舉兩得。”
“真是一石二鳥!”
燕扶楹右手手肘撐到桌面,手腕抵着頭,杏眼彎彎,一點也不害羞地誇贊自己,而且字字抑揚頓挫皆在調上。
不像是個大家閨秀,倒像是個風趣的說書先生,就差手上拿個快闆和扇子往酒樓中心一坐。
而她的聲音恰好和孟如玺的評價不約而同撞在一起,錯開,闖進兩人的耳朵裡。
燕扶楹聽到“一舉兩得”時,挑起眉毛,撤掉抵在額頭的手,往背後一靠,仰頭笑盈盈地望着孟如玺。
孟如玺也是嘴角上揚,此時正低頭看着燕扶楹,一身白衣襯得人宛如玉人,春風拂面。
兩人眼神相交,無言對視片刻。
孟如玺率先移開了目光,故意看向别處,剩着燕扶楹還在盯着他的側臉看。
孟如玺雖然扭頭,但是餘光也能看見燕扶楹,知道燕扶楹還在看他,他心裡多少有些不自在。
雖然他之前在廟裡或者是遊神上,見過很多人看自己,男女老少皆在,看衣服的,看臉的,都有不少,但是他和燕扶楹對視還是緊張。
或許因為這是自己第一次和女子相處,還沒有什麼經驗。
更何況燕扶楹的镯子足以讓他确定其身份。
面對曾經的恩人,無論是誰,肯定都會有些緊張。
他想到此處,猶豫片刻,思緒斷了一下,反而有些不确定這個理由了。
……應該是吧。
孟如玺緩緩深吸半口氣,擡眼看向燕扶楹,感到聲音有些緊,嗓子也發幹,“夜深了,你也累了,像平日一樣分開睡吧。”
燕扶楹起身,兩手向上,不顧自己胳膊上順勢滑落堆疊起來的衣袖,紗松松垮垮疊在她的小臂。
她伸了個懶腰,像是孟如玺見過的一些小動物疲憊時會做出的動作。
孟如玺心想,還真像個小貓崽,年紀不大,整日上蹦下蹿,卻沒什麼壞心思。
燕扶楹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她點了點頭,轉身向床榻走去,“嗯,正合我意。”
孟如玺則是在她的背後站着,看着燕扶楹把手放下,一步步慢悠悠走向床榻。
輕紗順着燕扶楹的動作重新滑到手腕處,遮住了她的銀镯和胳膊,也打斷了孟如玺投來的目光。
孟如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做什麼,站在那裡,等着燕扶楹把床紗放下。
他隔着珠簾看見了綽綽暗影,盡職盡責地把屋内亮的最後一盞燈吹滅。
屋内暗下來了,像是整個天地也靜下來,吹滅了它的月燈,僅有幾聲蟲鳴鳥叫傳來床紗裡。
燕扶楹烏發散開,鋪在枕頭上,聽着另一邊珠簾零碎碰撞發出來的、宛如珠玉的聲音。
她望着頭頂垂紗,卻不自覺想起來孟如玺的那張臉,不由啧啧稱奇,有些垂涎。
甭說周圍的歪瓜裂棗地痞流氓們,哪怕是大地主娶幾房貌美如花的妻妾也未必生出來他這樣标準的人。
燕扶楹心裡感慨着,翻了個身,換個姿勢閉眼入睡。
孟如玺大抵是睡前念着事,心念不安,倏然做了個夢。
它們活的時間不知比人大多少,除開它們,剩下的多是些還沒開智化形的小妖,還有些幸運像任參一樣的妖怪,得天獨厚,沒被吃掉就化形了。
對于它們這種見了許多悲歡離合的妖怪來說,做夢已經是不常有的事了,甚至還有貪戀夢境而尋醫問藥的妖物。
那些沉睡在孟如玺深厚記憶大海中的碎事,在今天這個偶然的機會被翻出來,倏然淹沒了他。
孟如玺在深海裡沉寂下來,緩緩下沉,那些記憶把他徹底浸透。
他也借此,抓住記憶的一角,想起了和燕扶楹的初識。
不同于燕扶楹的認知,她認為第一次見孟如玺是在新婚洞房花燭夜,而且給她留下了極大的印象。
這件事以至于讓她記仇下毒。
不過後來思及孟家勢大,孟如玺對她尚且也不錯,也沒有強迫她做什麼事。
燕扶楹便沒有拿出來藏起來的其他危險東西,選擇玉石俱焚的狠絕道路。
仇也報了,在燕扶楹這裡,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壓在心裡拽着不放,不符合燕扶楹的行事原則。
孟如玺第一次見燕扶楹是在她深夜崴腳回家那夜,成了她抛繡球的主角。
他不可能咒人死,損陰德的東西碰不得,自然也實現不了她的願望。
雖然燕扶楹不知道,但是那天給的傷藥和桃酥算是給她的賠禮。
孟如玺原以為和她就此别過,最後他卻頂替了原身,陰差陽錯迎娶燕扶楹。
就此,他成為了燕扶楹的“夫君”。
按照人的繼承規則,他也順應繼承了燕扶楹對他的詛咒,雖然執行人本來就是他自己,算是一種規則漏洞。
不過那夜見面是算是這一世的首見,如果加上人的輪回,可就更久遠了。
孟如玺繼續潛入更深的地方,想起了更久前的事情,連他都不太記得清的年代。
那時候連現在的幾大世家和如今的朝代都不曾建立。
它們在的地方還是山坡和野草,桑田也還是河床。
孟如玺也沒有化形,就是個普通的桃樹,長在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