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水揚起下巴,哼了哼,“我書背完才玩的,我現在知道安息香、芙蓉花露的制法,《論語》我也會背,不信你考我。”
江泠拿起她面前的書,問了幾句,葉秋水都能流利答出。
她玩心雖重,但該做的都會認真完成。
檢查完背誦,葉秋水笑盈盈,十分得意。
等江泠拿起她今日練的字帖,葉秋水又蔫下去了。
葉秋水開蒙晚,六七歲才開始學寫字,握筆艱難,字寫得如蟲爬。
江泠讓她練字,連續半個月,江師傅都兢兢業業,不念私情,在她的每一張字帖上批上一個紅色的“丙”。
見到她垮下嘴角,仿佛有條無形的尾巴垂下,不再神氣,江泠幾不可察地揚了揚唇,眼底顯現出笑意。
他晾了葉秋水一會兒,瞧着她緊張不已的模樣,終于大發慈悲地開口。
“嗯,尚可。”
江泠不鹹不淡地說道。
小娘子立馬神采飛揚,眼睛又恢複亮光,“好耶!”
……
入夜,下人端來晚膳,葉秋水站起身,撲到桌前,江泠慢條斯理,吃相很好,葉秋水與過去一樣,喜歡狼吞虎咽,她以前經常餓肚子,食不果腹,食物都是靠和北坊其他窮孩子争搶得來的,所以吃得快,這習慣一直延續到如今,不僅容易噎住,還傷脾胃,江泠每日都要糾正。
以前葉秋水沒有人教,不懂禮教,無視法度,如今她知曉禮儀,能明辨是非,她可以放慢進食的速度,盡情地品嘗自己喜歡的點心。
吃完飯,江泠繼續看書,葉秋水出去找丫鬟們玩了。
門外傳來姑娘們脆靈靈的笑聲,江公宅的仆人都很喜歡葉秋水,丫鬟們經常拉着她裝扮,紮頭發,穿羅裙,點胭脂,她們不知道說起什麼,又響起一串笑聲,接着門便被推開。
江泠擡頭,方才江家的丫鬟打扮葉秋水,給她穿上鵝黃色的羅裙,梳起雙環髻,這一年她長高許多,也變胖了,膚色不再因為營養不良而蠟黃,小娘子唇紅齒白,長發烏黑亮麗,圓臉,杏眼,玉雪可愛。
江泠目光頓住,下一刻,葉秋水提着裙子哒哒跑過來,一把挽住他的手臂,江泠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晃了晃他的手臂,“明日我可不可以不練字,我想和小荷姐姐她們一起剪花紙玩。”
小娘子隻有與最親近的人一起才會無所顧忌,自然而然地撒嬌,葉秋水挽着江泠的手臂,晃啊晃,盯着少年緊繃嚴肅的下颌,祈求地問。
江泠是個很嚴厲的老師,督促她寫字背書,一日都沒有停過。
前幾日她偷懶,還被他敲了腦袋。
不重,但江泠語氣嚴肅,要她好好學。
讀書學問,能開心明目,利于行耳。②
江泠認為,人必須識字明理,才不會輕易被诓騙,才能更好地立身處世。
她今日撒嬌,想要偷懶一日。
本不該同意,但看着小娘子期待的目光,江泠又說不出拒絕的話,她幾乎整個人都貼着他,毛茸茸的腦袋挨着他的胳膊。
“可不可以嘛……好江泠。”
江泠握着筆的手停在半空,墨水在紙上暈染。
少年眼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微微撲閃的扇影。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你最好了!”
葉秋水歡天喜地地站起,裙擺飛揚,她轉身,像是一隻黃鹂鳥。
第二日,江泠叮囑家中的下人送葉秋水去寶和香鋪。
沒有爹娘的孤女很容易被人盯上,江家的仆人盡職盡責,他們領的是三郎額外給的工錢,每年過年,江泠都會把壓祟錢送給縣城裡的窮人,今年也是如此,還剩下一些,江泠拿給府裡的婆子,叫她每日接送在寶和香鋪做工的葉秋水。
江家的小官人如此關心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這讓許多人都詫異,知道葉秋水與江泠交好的人很多,她在寶和香鋪,也常有人問起。
“你怎麼和江家三郎做朋友呀,你不知道他逼死身生父親的事嗎?他母親都被他氣走了。”
關于江二爺的死,曲州城内衆說紛纭,有人說他畏罪自盡,也也有說他是被兒子逼死,古有“文死谏,武死戰”的佳話,亦有讪君賣直的罪行,對許多文人而言,青史留名遠比活得久要重要得多,江泠将要去國子監讀書,若是能搏得一個“大義滅親”的美談,他則千古留名,因而,許多人陰暗地認為,他不惜檢舉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另有圖謀。
許多人忽略了,江二爺本就有罪這一事實,讨伐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遠不如讨伐一個曾高潔如明月,現低入塵埃的人好玩得多。
身敗名裂的戲碼,永遠時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