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水拜别兩位夫人,跟着王府的下人出門。
走到前廳時遇到王夫人的一雙兒女下學回來,小公子錦衣長靴,小娘子羅裙翩翩,年紀與葉秋水差不了幾歲,她上身穿着碧綠色繡雲紋的短褙子,頸上戴着八寶璎珞,腕上套着三串銀镯子,下罩一條碎金合裆白綢褲,挽雙環髻,用紅絲縧纏發,末尾綴着玉珠,行走時随風輕揚,叮鈴作響,靈氣逼人。
“阿娘!”
聽到下人傳公子小姐回府,王夫人立刻走出門,遠遠的,葉秋水看到王夫人張開手,将一雙兒女摟進懷中,神情慈愛。
葉秋水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沒什麼顔色的頭發,有些羨慕。
她與門房的下人告别,走下台階,遠遠就看見街巷外的江泠了。
少年兩袖疏朗,站在桂花樹下,一身碎影斑斓錯落。
葉秋水跑上前,“哥哥!”
江泠“嗯”一聲,垂手牽住她。
“哥哥久等了,方才我與王夫人多說了會兒話。”
她的話很多,一見到他嘴就沒停過,“堂上還有一位娘子,聽說是鹽科齊老爺的夫人,我不認識,她看着十分嚴厲,像是不太好說話,方才可吓死我了。”
葉秋水呼出一口氣,“不過還好我沒出糗,嘿嘿。”
“嗯。”
“哥哥,王夫人還讓丫鬟給我拿了點心,我們回家吃。”
“好。”
“哥哥,你買書了嗎?”
“沒有。”
江泠的話一直很少,但句句有回應。
人來人往的街上,少年牽着小娘子,一高一矮,小娘子活潑可愛,一路上蹦蹦跳跳,笑個不停,少年卻很少開口,一手拄拐杖,一手牽妹妹,嘴角挂着幾不可察的淺淺微笑。
路上遇到一個首飾攤,上面挂着顔色各異的編織花繩,有的末尾還綴着晶亮的小貝殼,一旁另擺有各類精巧的發钗簪子。
葉秋水停了下來,目光牢牢黏在上面。
江泠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八九歲的小姑娘,正是開始愛美的年紀。
鄰裡都說,葉秋水有一頭烏黑漂亮的頭發,随便編一編也好看,若是再戴點什麼發飾,明眸皓齒,粉雕玉琢,同大富人家嬌養的小娘子也沒什麼區别了。
桌上也有兩條紅發帶,繡着金魚紋。
葉秋水不禁想起今日在王府遇到王夫人的兒女,以前娘還在的時候,她也有漂亮的發帶,也每天纏不一樣的頭發。
葉秋水伸手摸了摸。
須臾,她移開目光,挽上江泠的手,笑眯眯說:“哥哥走吧!外面好熱……我們快回家。”
“好。”
江泠回頭,又看了那攤子一眼。
……
家中的錢已經不剩多少了,隻夠溫飽,葉秋水被寶和香鋪趕出,沒有地方去,隻能去找一些小酒館幫忙端盤子,隻是這樣太累,江泠還記得,曾經葉秋水在朱家酒肆幹活,腳上長滿了水泡,一碰就疼。
隔日,江泠獨自出門,一家一家地詢問書局可需要有人幫忙抄書。
他沒什麼别的技能,不比族中其他兄弟會經商,會騎射,除了讀書,會寫幾個字外,一無是處
江家二房臭名遠揚,且江大爺三番五次抹黑江泠名聲,他就算不開口說自己是誰,旁人見到一個面容清秀俊朗的少年拄着拐進店,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隻因太“出名”。
從前是萬衆矚目,現在幾乎是人人喊打。
書局都不要他,怕給自家惹腥。
走到哪裡都是閉門羹,貪官之子的污名在外,又有一雙不健全的腿,在任何地方都寸步難行。
最後還是一家書局的掌櫃點頭,“可以,正好我們店裡缺人手,不過江小官人,你隻能在後院抄,要是外面的客人見到你,說不定還誤以為我們和二爺以前有什麼勾當呢,你說是吧。”
江泠垂着目光,薄唇輕輕抿着,“嗯,我知道。”
掌櫃稀奇地看着他,以前江家二房還沒有落到如今這個田地時,江二爺是縣衙的官老爺,江泠素有才名,差一點點就要去京城讀書了。
一年前,江泠也來過這裡,掌櫃記得這個容貌出衆的少年,那時他還是金尊玉貴的江小官人,在下人的陪同下過來買書,氣質清冷,隔幾日就要來一趟,江家出手闊綽,江泠遇到孤本時會眼睛不眨地買下。
如今一日五文錢,大概還比不上從前案上的一滴墨名貴。
掌櫃領他進屋。
江泠走進書局,坐在後院,與正廳由幾道簾子隔開,提筆寫字,一刻不停,入夜才能歇下,每日回家時,手都僵硬得無法屈伸,酸痛難忍。
一連半旬,江泠早出晚歸。
夏末的某一日,葉秋水睡醒後在枕邊發現一條新的紅發帶,繡着金魚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