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回到方府時已過午時,她連午膳都沒用便急匆匆趕去靜安堂。
劉氏這廂已用過飯食,正準備歇覺。
清焰脫了披風,湊到熏籠前抖落一身寒氣,免得渡給劉氏,待身子暖和了些才捧着一大包藥去給她瞧。
劉氏略略看過,便對清焰道:“餓了吧?外祖母讓人給你傳飯,你用了也歇歇罷。”
清焰應是,又親自服侍劉氏歇下,才住偏廳去用午食。
桌上擺了熱氣騰騰的清炖蘿蔔羊湯,炙羊肉,還有東坡豆腐紅豆蓮子羹等吃食。清焰夾了塊炙羊肉放入口中,肉脂的焦香鮮美直沖味蕾,引得她食指大動。
飯畢,清焰去耳房小憩了半個時辰,用溫水洗過臉後就又去了劉氏屋裡。
她剛走到東廂房半開的窗棂旁,便聽見劉氏低低的聲音傳了出來。
“……朏朏是楚楚的女兒,脾性自然肖似,一昧的強迫她隻會适得其反。”
“正是這個理!可夫人她并不這麼想呀,她隻覺得是您老人家讓她去做惡人呢!”說話的是莊媽媽。
劉氏反問:“我讓她做什麼惡人了?我隻是讓她帶朏朏進宮與太子見上一面,兩人相處一番後,說不定朏朏就改變主意了,哪知太子直接出了那檔子事,打了她的臉……哼,她這性子幾十年如一日,就愛遷怒。”
清焰震驚,原來送她去做太子侍妾這事,劉氏心中是希望她同意的,隻不過是看在自己死去的母親份上,才幫她擋了。
“依奴婢看,太子那邊是不成了,老夫人還是趁早為表姑娘作打算吧!”莊媽媽似在猶豫,頓了頓才小心翼翼又道:“……奴婢瞧着,大公子似是對表姑娘有意……”
劉氏冷哼:“你也看出來了?他父親隻是罰朏朏跪一天半天祠堂,就急得他一天三趟往我這跑,以前怎不見他這麼殷勤?還有朏朏帶來的那個廚娘,跑到我跟前吚吚呀呀一通亂喊亂叫,委實煩人!上京哪個有頭有臉的人家會用這樣的天殘地缺,若不是見她躲在攬月齋從不出來,我都想一捧子打發了去!”
莊媽媽:“奴婢覺着,老爺與夫人……恐怕是瞧不上表姑娘的出身。”
劉氏一歎:“随他們罷!兒大不由娘,他如今已是方家家主,朏朏跪也跪了,既然他們都瞞着我這老婆子,我也不打算追根究底,就讓這件事情翻篇罷,省得打了他的臉,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不提了不提了!”
“那大公子……”
“朏朏絕不能做他的正妻,可若為妾,又實在是委屈了她。”劉氏兩頭為難:“罷了,還是為她找個家境殷實的人家嫁了算了。”
莊媽媽便笑道:“這還不容易,您就别太操心了。不如奴婢為您揉腿罷?順便試試表姑娘求來的藥油。”
……
清焰站在廊下,筋骨瑟縮的季節裡一雙交疊的手卻汗津津的一片粘膩。
原來外祖母心裡面一直門兒清,所以才讓她去明川醫館取藥,其實是變着法子讓她去看膝蓋上的傷。她之所以在她面前裝聾作啞,不過是不想與兒子兒媳撕破臉皮罷了。
這也就罷了,以劉氏與她一盞茶杯就能裝滿的祖孫情,清焰也沒指望她會替自己出頭。
她之所以難過,是為着喑姑,為着忍冬。她們為了她,都過得這麼不快活,她甚至不知道喑姑為了她還跑到劉氏跟前求情。
清焰又在廊下站了會,強壓下心中的悲涼,才掀了暖簾進去,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被打發了,隻餘莊媽媽。她果然在幫劉氏揉腿,一股子藥草香充斥着整個房間。
清焰若無其事地笑道:“外祖母醒了?”
劉氏擡頭見是清焰,也笑道:“不是讓你歇着嗎,怎麼又跑過來了?
清焰道:“我有一事要對外祖母禀告。”
說罷便将府裡小厮去求藥出言不遜一事說與劉氏聽。
劉氏聽了,即刻命莊媽媽将昨日派去求藥的下人提來,不多時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厮跟着莊媽媽進來,隻擡頭飛快掃了一眼已經穿戴整齊的劉氏,上前撲通一下叩首。
莊媽媽便問他昨日醫館之事,那小厮一雙眼睛骨碌碌轉了半天,才道:“禀老夫人,昨個小的的确是見到鄒先生他老人家了,也開口請了他來,他卻将小的罵了一頓,說什麼……我若天天上門給你們這些個高門大戶把脈,不得從早跑到晚,腿都跑斷了先不說,那些個來我這排隊的小老百姓是不是不用看診的……你們的命是命,平頭百姓的命便不是命?……反正呀,就難聽得很!小的氣不過,才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
清焰莞爾,看來這鄒老先生不僅醫術精湛,還胸懷大愛,不畏強權,關鍵是脾氣還很臭。
脾氣臭好啊,脾氣臭證明底氣足,醫術好了底氣才會足呀!
“你這狗奴才!讓你拿藥,不是讓你請人,不知道鄒先生不上門看診的嗎?”莊媽媽啐道。
“罷了罷了,亂糟糟的,罰他兩個月月錢,讓他下去罷!”劉氏揮揮手,不耐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