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你怎麼還在這?”
韓奇橫沖直撞,像頭蠻牛,忽見陸秦弓站在屏風旁,面色陰沉地盯着他,一陣詫異。
陸秦弓冷笑:“這是我家,我不在這,能去哪?”
韓奇嘿嘿笑着,眼睛不由自主往清焰身上看去,漸漸地就挪不開了。
洗去一身鉛華,此刻的她如一朵夏日裡初綻的白蓮,與方才靓妝豔服的模樣大相徑庭,真真是淡妝濃抹總相宜。
清焰被他熱辣辣的眼神盯得尴尬,欠了欠身正想離開,韓奇見狀忙道:“趙姑娘,你不記得我了?我前兒還去醫院為我伯父求藥呢!”
清焰的确對這個陽光開朗的年輕男子沒什麼印象,隻記得他方才舞槍的身姿很是利落矯健,便搖頭笑道:“醫館人來人往,我實在不記得了,不過公子銀槍舞得很好。”
韓奇一陣失望,又聽清焰誇獎,想來她方才是有認真看他獻藝的,心道這躺果然沒白來,旋即抱拳道:“趙姑娘過獎了,在下韓奇,現在将軍麾下任職百夫長。”
原來是玄甲軍的小将。清焰這下記住他了,便屈膝還禮,“見過小韓将軍。”
她喚他小韓将軍?這可是他擢升以來的頭一遭啊!
韓奇先是一怔,小麥色的臉龐很快綻開一個燦爛至極的笑容。他撓了撓頭,腼腆地道:“不敢當,不敢當。”
清焰笑,寒喧道:“小韓将軍是何時投軍的?”
韓奇道:“沒多久,也就去歲的事兒。我們這一茬趕到邊關時,将軍已擊破了北涼突彌皇子的大軍,隻餘幾隊散軍仍在作亂,我随衛參軍一道讨伐,白撿了兩次軍功,這不……”
清焰颔首。原來他并未真正經曆過戰争的殘酷,難怪身上還有股陸秦弓所沒有的天真勁兒。
陸秦弓看着他們二人你來我往,有一種硬生生被人擠下船的感覺,他重重咳了聲,拉長了臉道:“說完沒有?你到底是怎麼溜到我家宴會上的?”
“我家”二字咬字極重,韓奇不知是太憨還是注意全在清焰身上,總之他沒多想,大白牙一咧又拱手道:“回将軍,是貴府給我們韓家遞的帖子。”
“哪個韓家?”陸秦弓眉峰一挑。
“我伯父是禦前太醫韓炜。”
原來是韓太醫的侄子,那老家夥将這二愣子塞到桃花宴上做什麼?不會是來相看的吧?
陸秦弓撇了眼韓奇,“太醫署窮成這樣了嗎,堂堂當朝老太醫,還要去外邊的醫館求藥?”
韓奇撓頭:“……術業有專攻,我伯父是婦科聖手,又不是制藥高手。”
再說,他們兩位一見面就掐架,若不是韓炜肩膀實在疼得厲害,他才不會支使侄兒去求藥呢。
“你上鋒是誰?他準你假了?”
“準了。”韓奇忙不疊點頭。
能不準嗎?他可是求了整整三天。
老太醫韓炜一生未娶,将父母雙亡的韓奇當親兒扶養成人。眼看着他已過弱冠之年,卻仍沉迷舞刀弄槍,對娶妻生子毫無想法,便趁着來英國公府替蔣氏診脈的空當,豁出老臉求了張帖子。
本來呢韓奇是不想赴這場宴會的,覺得這不過是貴族們閑來無事附庸風雅,溜須拍馬的場合,還不如在校場裡練幾場來待有意思呢!直到他無意中聽說清焰也會去,登時來了興緻。
哪知人是來了,座位卻被安排得與清焰隔個十萬八千裡,他被韓炜拘着,不敢亂走亂動,先規規矩矩地在衆賓客面前賣弄了回武藝,又紮紮實實地被清焰的舞姿驚豔了一把。
待她下場後,又見淩王将她傳喚。韓奇心裡咯噔一下:二皇子不會也看上趙姑娘了吧?好在謝祈隻是将清焰傳喚上前說了幾句話,韓奇這邊剛松一口氣,清焰那邊又落水了。他離得遠,人剛要動就又被陸秦弓搶先一步跳了下去。
當時他的心情簡直可以用心如死灰來形容,
誰知又是虛驚一場。一驚一乍的,韓奇實在受不了,慶幸之餘決定主動出擊。清焰在他心中可不是什麼庸脂俗粉,是九天玄女,誰人不愛仙女?他若再猶豫,這朵名花就要被人摘去了。
和風帶着潮氣迎面撲來,成群結隊的小蜻蜓伸展着透明的翅膀掠過湖面,好像要下雨了。
此刻韓奇手裡正捏着個桃花結,想向眼前的女郎表達傾慕之情,無奈他跟前杵着個面露愠色的陸秦弓。
不管了!反正這桃花宴不就是借着吃吃喝喝的名義來相看的嗎?男子漢大丈夫,你總不能等着人家姑娘給你遞桃花結吧!
韓奇的心此刻就像那湖中央的小蜻蜓,随着風勢忽上忽下,最後平穩地滑向岸邊的桃林。
他深吸一口氣,往前兩步,将捏在手心裡沾了汗的桃花結往清焰跟前遞,懇切地道:“趙姑娘仙姿玉貌,韓奇很是傾慕,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他的手伸得長長的,俊臉通紅一片,那雙小動物一樣純淨的眼睛帶着熾烈的期盼,正一瞬不瞬地注視着清焰。
清焰被他突如其來的表白打了個措手不及,臉上的表情凝固住了,一抹紅雲爬上她白晳的臉頰。一旁的忍冬與慕春更是驚得下巴都差點掉地上。
大曆建朝至今已有兩百餘年,民風一向開放,但不代表人人都如韓奇這般奔放。清焰自認為自己已經夠直白不扭捏的了,沒想到韓奇比她更勝一籌,竟直接當着陸秦弓的面對她剖明心意,這委實太令她震驚。滿打滿算,他們也才見了兩次而已,第一次清焰甚至沒任何印象。她實在搞不懂他怎麼就要與她“長命無絕衰”了?
相比起清焰的錯愕,一旁的陸秦弓倒對韓奇此舉見慣不怪,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聽這厮大喇喇地表達自己對清焰的心思,隻是他沒想到韓奇這麼快就捅到正主面前來了。
他的喜歡來得熱烈而直白,毫不掩飾。相比起他,陸秦弓連見清焰一面都還要思慮再三,更别提承認自己對她的感情了。
好不容易,他終于肯直面自己的内心,卻仍因前路渺茫而躊躇,隻敢向前邁那麼一小步,冷不丁的韓奇就這麼闖進來,腳下生風大步流星,将他遠遠地甩在了後頭。
陸秦弓漆黑的瞳孔裡風雨欲來,他盯緊了韓奇那隻捧着桃花結的手。明明這隻手不曾觸碰過他,他卻感覺臉頰火辣辣的疼,因為這枚桃花結,他還好好的揣着,猶豫不決地不曉得要不要在今日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