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笑韓奇是二愣子,可偏偏就是這個二愣子讓他自慚形穢。
三人各懷心事,廊下一時間隻聞席上交杯換盞時的談笑聲。
韓奇見清焰久久不動作,忐忑地輕聲說了句:“趙姑娘?”
清焰飛快地瞥了眼陸秦弓,卻見他失神地望着韓奇手中的桃花結,眸中閃過一絲落寞。
為何會是落寞而不是其他?
理智告訴清焰,她應該去接韓奇的桃花結,這樣她的終身大事便有着落了。他看起來是個不錯的人,應該能托付終生。
可人哪總會被如藤如蔓的七情六欲所牽制,清焰見陸秦弓無動于衷,想起方才兩人近乎剖白心迹的話,一時心亂如麻。
“小韓将軍,容我想想好嗎?”她看着韓奇的眼睛,鄭重其事地道。
韓奇眼裡的光黯淡了一瞬,他很快又揚起笑容道:“我等你。”
多久都等。
清焰朝他綻開一抹清麗的笑,“多謝!”
韓奇将桃花結收了回去,模樣鄭重,仿佛在放什麼稀世珍寶。隻聽他又殷切地道:“趙姑娘,花園裡春光正好,不如……”
剩下的話被阿照大聲打斷了。
他急走上前垂首道:“公子,夫人讓小的問您是否要上台獻藝,她好着人準備。”
陸秦弓原沒想上去賣弄,但見韓奇舞了槍,心裡又不甘人後,便也想大展身手,哪知還未開口,阿照就來了,簡直是歪打正着。
他撇了眼好事被打斷正一臉懊喪的衛聰,心中止不住的得意,面上卻裝作為難,他濃眉微擰,輕咳了聲,“去,向父親借他的焦尾琴來!”
阿照微微瞪大了雙眼,轉身一臉為難地朝陸郁亭方向去了。
“将軍,您還會撫琴?”韓奇張大了嘴,很是驚訝。
陸秦弓撇了他一眼,眉宇微挑,“怎麼,你也會?”
韓奇撓撓頭,笑道:“屬下不會。”
陸秦弓從鼻孔裡哼出一聲,尖尖的唇角悄悄向上翹起。他偷偷瞥一眼清焰,發現她正含笑望向自己,黑色眼珠子裡全是期待。
這樣的眼神使他熱血沸騰,暗下決心一定要撫上讓她畢生難忘的一曲。她不是誇韓奇槍舞得好嗎,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反正她見多了他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樣子,偶爾看點不一樣的,才能耳目一新不是?
他整個腦子全是清焰為他拍掌喝彩的模樣,如果能再像他們初見時那般來一聲響亮的口哨,那就更完美了。
越想越興奮,陸秦弓丢下一句:“我去換身衣裳,去去就來,你們快回座上坐好。”
一陣風似的,人消失在拐角處。
清焰收回目光,對韓奇道:“小韓将軍,我先回去了。”
韓奇略有不舍,但壽星要獻藝,你卻中途跑了,終究不妥,且那人還是他的頂頭上司。反正來日方長,他得了空再去醫館找她罷。
兩人各自回到自己座上,剛坐定,清焰就發現周圍的人看她的眼神變了。猶其是那位馬夫人,她幾次想站起來與清焰搭話,卻不知道是不是放不下面子還是怎的,直到秦弓出現在圓亭上,她都沒有過去。
清焰沒有心思理會衆人心中的小九九,她目光皆被台上的陸秦弓吸引了去。
他換了身繡飛鶴紋的長袍,烏發以玉冠束之,劍眉星目,頗有君子如珩,羽衣昱耀之風。那架焦尾七弦琴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到長幾上,寬大的袖袍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拂動。
“這得有五六年沒聽陸三郎撫琴了吧?就怕他那雙拉慣了弓的手不知輕重,可别把琴弦給撥斷了才好!”
說話的是一位坐在馬夫人旁邊的二十來歲的美婦人,她塗着蔻丹的指尖虛虛捂着嘴,唇角笑意清淺。
回答她的是一段叮叮咚咚的琴弦聲。衆人再也顧不上說話,伸長了脖子往圓亭望去。誰知悅耳的琴音卻停了下來。
陸秦弓朝着北邊拱手朗聲道:“琴保養得不錯,多謝父親割愛!”
回答他的是一聲冷哼,“我倒要看看你小子玩得出什麼花樣。”
陸秦弓微微一笑,往長幾前坐定,閉目冥思片刻後,絲弦在指尖跳躍。琴音緩時如風拂綠柳,柔美婉轉,急時又如萬馬奔騰,氣勢磅礴。
“咦?這是什麼曲子,竟是沒聽過的?”不知誰說了句話,卻無人理會。
清焰注視着台上衣袂翻飛的年輕男子,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所創造的樂聲中。随着天邊一聲驚雷乍響,指尖下的音符也變得殺氣騰騰,仿佛手執長劍的将領,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沖向了敵軍。
血光劃破長空,琴聲驟停,餘音繞梁,久久不散。
“獻醜了。”陸秦弓站起來,朝賓客拱手笑道,眸光在熱烈的喝彩聲中準備無誤地捕捉到長廊下那道蓮瓣色的身影,嘴角翹得更高了。
四目相對,清焰見他神色得意,忍不住一哂,别過頭捂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