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裡的歌放到鄭秀文的《高山低谷》,司機已經停了有一會兒了,陳頌宜被司機溫聲叫醒,忙跟他道歉。
司機體諒地說沒事掉頭離開小區。
陳頌宜擡頭,八樓的燈剛剛似乎還亮着,現在已經滅了。
密碼鎖歡迎她回家,家裡一片漆黑,連玄關處也沒有留燈。
為了避免吵醒父母,她輕手輕腳地換好拖鞋,往客廳裡走,隐約看見陽台有個黑影。
窗簾半掩着,被風吹起一個角。
陳頌宜有點心虛地喊:“媽媽,你還沒睡啊。”
吳玉茵沒回她,轉動輪椅轉變了方向,陳頌宜意識到她是要進客廳,但是越過陽台的門檻有些吃力,走上前去想要搭把手。
吳玉茵用力地把她的手推開,咬了咬牙越過那道門檻。
陳頌宜扶住一隻手臂,把客廳的燈打開。
吳玉茵已經換過睡衣了,一副正等她回來的姿态,冷冰冰地質問:“你今天怎麼回來的?”
“打車。”她老老實實地回答,緊接着撒了個謊,“車子送去保養了。”
吳玉茵冷哼一聲:“用車的時候把車子送去保養?”
陳頌宜承認這個謊撒的不太有水準,她接了一杯冷水灌進喉嚨裡,渾身悚然一抖。
她将玻璃杯放到茶幾上,吳玉茵抓起那隻杯子就往地上砸,所幸是地毯,水星星點點濺在陳頌宜的褲腳上,杯子落地的聲音沉悶。
吳玉茵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蒼老的皺紋顯得有些狼狽猙獰:“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讓你開車!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你一直跟我保證不會出事,我就不該相信你!今天出事了吧!你不願意聽我的,哪一天就算......”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陳頌宜知道欲言又止裡藏着母親一直以來的忌諱,沉默地把杯子撿起來。
吳玉茵驟然爆發的歇斯底裡告一段落,衛生間的門打開,陳建第一眼看見陳頌宜,又擔憂地看向妻子。
“依依回來了。”他慈愛地笑一下,走進廚房,從微波爐裡端出一碗還熱着的玉米排骨湯,“媽媽怕你吃不好,知道你喜歡爸爸煮的排骨湯,特地叫我給你留一碗。你慢慢喝,喝完洗個澡早點休息,我跟你媽媽也要睡覺了。”
陳頌宜往廚房走。
整間屋子裡僵硬的氛圍得到緩和,吳玉茵的焰火熄滅,整個人頹然下來,陳建推着她的輪椅進房間。
房門關上,她抿了一口湯,鮮鮮甜甜的。
她洗完澡,把外面的燈都關了,回到自己房間裡,發現床鋪被換新過,床頭多擺了幾個之前沒找到的娃娃。
她壓抑了一整天的情緒終于按耐不住,又不敢哭得太大聲,用毯子捂住口鼻,淚珠砸在小小抱被上,順着幹燥的絨毛滾落。
她從床頭取出兩個藥瓶,各服兩片,緊接着把房間的燈關了,昏黃的床頭燈也不留,抱着小熊抱被蜷縮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長時間總算哭累了,沉沉睡過去。
她覺淺,淩晨時分會被夢魇驚醒,又甚至是無端醒過來,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一夜反複兩三次,總會捱到天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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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末,她難得睡到八點半,醒來看見兩隻腫成桃仁的眼睛并不意外,隻是她今天要去一趟保險公司,要及時冷敷消腫。
按照慣例,這個點陳建已經從菜場買菜回來了,還推着吳玉茵在小區裡轉了一圈,外面天氣陰陰的,好在沒有下雨。
陳建把手上的菜往茶幾上一放,問頌宜早餐想吃什麼。
她想了想,說:“雞蛋餅。”
陳建笑笑:“小依依,吃了一個禮拜還沒吃膩?”
陳頌宜靠在沙發上仰着腦袋,一手一隻雞蛋敷在眼睛上。
吳玉茵在她邊上把買來的菜一一分類好,看到她的動作拍了拍她的腿:“一早上就碰這麼涼的東西!”
她咧嘴笑了一下,無動于衷。
陳建一邊攪面糊一邊說:“你媽媽怕冷,現在天氣還沒那麼冷,帶她下樓轉一轉,再降溫她肯定不要出門了。”
陳建做了幾十年的飯,技藝爐火純青,陳頌宜胃口不好的時候,吃他做的東西也能多吃幾口。
父母都吃過早餐了,陳建看着她吃,吳玉茵在一邊看電視。
陳頌宜抽出一張紙擦手,說道:“跟你們商量個事情,我打算把這套房子賣了在未科那邊置換一套大的,離我公司近,也靠近醫院療養院,比這邊方便。”
吳玉茵跳台,恍若未聞。
陳建思忖片刻,勸道:“你剛還完銀行貸款,未科的房價現在三萬多,爸爸媽媽都幫不上什麼忙,對你來說壓力太大。”
陳頌宜剛要開口,聽見吳玉茵把電視遙控器往茶幾上重重一砸,便轉動輪椅回房間裡,扔了一句話:“我哪裡都不去。”
這場家庭會議就此結束,陳建給陳頌宜使了個眼色,她閉嘴了。
這套房子實用七十平,做了兩房也顯擁擠,是他們夫婦二人早年趁着房價低的時候盡早入手的剛需房,還趕在政策最後一年入了吳會的戶口。
二人當年為了還房貸也是奮鬥得艱苦卓絕,陳建開出租車,吳玉茵在紡織廠做女工。
現在陳頌宜的公司有起色,陳建才開始留在家裡照顧吳玉茵。
這頓早飯吃到這裡略顯尴尬,陳建走到陽台去擇菜,陳頌宜接了一個保險公司的電話。
她特地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跑到樓道去接。
“陳小姐,肇事車輛的車主不是趙小姐。我們原定今天中午十一點約見趙小姐,改成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