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葦……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
江瑤一如往常給他喂藥。
突然,床榻上之人在燭光下影襯的睫毛出現輕微的顫抖。
江瑤心裡一喜,她立馬将湯勺放下,伸出手試圖用手在他面前晃出殘影,她有些激動道:“你要醒了嗎?李葦,聽得到我說話嗎,李葦?”
床榻上的人眉頭越皺越深,似乎掙紮的很是用力。
伴随着他越來越大的掙紮,床榻發出“咯吱”的響聲,腦袋微微搖晃,像是要掙脫噩夢醒來的迹象。
江瑤呼吸變的緩慢起來,她手心冒汗,很是緊張一動不動的盯着他。
他的睫毛如同蝴蝶一般又長又濃密,此刻兩排都如同翅膀一樣震顫,帶了絲驚心動魄的美意。
頃刻間,整個房間隻剩下呼吸的聲音。
江瑤在心裡面倒數。
3……
2……
1……
他睜開眼睛了!
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江瑤的呼吸徹底停止住了。
如果說他臨死之前的瞳孔是灰色的,那麼劫後餘生的那一雙瞳孔便是漆黑色的,一眼望去,深不見底的黑暗。
江瑤此刻想到了潮濕的地方生長着的蛆蟲,透着一股腐敗的味道。
怎麼形容這樣一雙眼睛?明明,明明她已經救活了他,可他卻像個已經死去的人,瞳孔凝滞,沒有希望,沒有期待,看到的地方,皆是地獄,全然看不出他還活着的顔色……
突然,江瑤的心裡激起一陣刺痛,她無法想象,擁有這樣一雙瞳孔的人究竟都經曆了什麼才會這般的絕望,明明身在皇宮這個全天下最富有的地方,卻枯瘦無比,身上滿是傷痕。
而這其中,卻有她的推波助瀾。
那天很冷,冷的可以輕而易舉凍死一個人。
冰天雪地,孤身一人,半副棺材,腳踩忘川,身前無名利,死後無草席。
那天他的笑意,竟是真誠的笑意。
赴死,對于他來說,是一件開心的事。
李葦嘴角自嘲一笑。
“又沒有……死掉嗎?”他幾乎是拼盡全力的歎了一口氣。
江瑤此刻覺得眼眶有些酸澀。
“是,沒有死,你活下來了。”
李葦聽見了聲響似乎反應了過來,他僵硬着腦袋一點一點似機械般的轉過頭,在目光在觸及到江瑤的那一刻,他的身軀開始狠狠顫抖起來,眼裡帶着不可置信的震驚和迷茫。
突然,他猛地掀開了被子,身軀“撲通”一聲朝江瑤狠狠的跪了下來,額頭又狠狠伏地,發出“咚”的巨響。
幹啞的嗓子如同烏鴉一般刺耳,帶着卑微和怯懦道:“姑娘,奴才該死。”
江瑤半跪在地上拉住他此刻正扶跪在地上的手。
“起來,李葦!”她的聲音帶着些顫抖,卻不容抗拒。
李葦身軀一僵,他緩緩擡起頭,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雙抓着他的手,是溫熱的,竟然是溫熱的。
……李葦被這溫度燙的渾身一顫,他回過神慌亂道:“姑……姑娘?”
說完他的身軀一頓,仿佛明白了什麼似的,他連忙道:“奴才知道了,是奴才,奴才的那三日還沒有跪完,奴才馬上出去跪。”
說完他便顫抖的曲起雙腳,拖着他那具瘦弱的身軀踉踉跄跄往外走,江瑤拉住他的手腕,她輕聲呵斥道:“李葦!”
李葦渾身一抖,他不知所措的看着手腕間那隻潔白如玉的手。
“姑……姑娘……”
江瑤看見李葦整個身子抖的跟個虱子似的。
他很冷。
江瑤松開他,徑直走向床榻将被子抱起來,然後走到李葦面前攤開那床被子。
支起雙手從李葦的背後環過來,将被子牢牢的裹在李葦的身上。
李葦徹底僵硬了,他低下的頭一動不敢動,連呼吸此刻都不敢。
直到江瑤的手松開他,他才開始大口喘氣。
“姑……姑娘……奴……奴才……”
他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此刻應該做什麼。
他隻能這樣,停在這裡無比卑微的說道:“姑娘有什麼吩咐盡管吩咐奴才就好?”
興許是嗓子難受,他一字一句說的極為緩慢,嗓音顯得更加嘶啞。
江瑤深吸一口氣,他當真是……
她放低音量,語氣盡可能的溫和道:“李葦,真是抱歉。”
這三個字,她說的極為緩慢,希望他能聽的更加的清楚,也希望不會吓到他。
李葦面龐明顯呆滞住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反應。
直到江瑤在他面前第二遍說“抱歉” ,李葦才終于确定,她是在對他說話。
抱歉……
這輩子,居然會有人和他這樣的人道歉。
李葦的心髒狠狠顫了一顫,他自始自終的低着頭,眼眶紅了一半,語氣卻愈發的卑微道:“姑……姑娘?不……不必向奴才道歉,奴才的命……不值錢,姑娘也沒有做錯什麼,是奴才沖撞了姑娘。”
沒有做錯什麼?江瑤心裡狠狠一顫。
盡管不記得了,可罰他在這冰天雪地裡跪了整整兩日差點死去的人不是她嗎?所謂的沖撞,不過是他多看了她一眼罷了,他為何,能說出這樣的話。
哪怕是一個埋怨的眼神也好,可他一直低着頭,弓着背,自始自終,他都沒有露出一絲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