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制的最後一天,是梅雨季裡難得的陰天,大雨歇了口氣,太陽溫吞吞地在雲後面露出半張臉。
是個有太陽的日子。
今天的酒店歇業,大家一塊兒在酒店後邊草坪上BBQ。
熱火朝天的氛圍裡,容祁就坐在一邊安靜地扇火。
無煙煤在燒烤架裡很明亮、很旺盛地燒着,讓人暖烘烘的。
容祁有點兒歸心似箭。一星期沒看見爺爺,就靠幾通電話保持着聯系,老人雖然沒直說,但他能感覺到爺爺那點兒忐忑,怕容祁終于不願意讓他拖着了,想把他直接扔給護工了。
有些話是不能直接說出口的,一句“我不會丢下您”是很簡單,但老人的愧疚隻會增不會減,就像是對方那點既自責又惜命的想法被洞穿了,很讓人難堪。
所以容祁隻能多做點、多陪陪,把安全感潤物細無聲地傳遞給這個可憐病弱的老人,給這個陪他從嬰兒到二十歲的他唯一的親人。
莫柏突然蹿出,把一串裡脊肉遞到他嘴邊:“嘗嘗嘗嘗,小柏出品,必屬——你這什麼眼神兒!”
容祁悠悠開口:“你上回說,你進廚房,非糊即生。”
莫柏怒了:“沒糊!熟了!”
容祁挑眉。
忽然,手上一空,容祁下意識“哎”了聲,下一秒,一串溫熱的肉就塞進了他嘴裡,糊了他一嘴的孜然。
罪魁禍首還在旁邊哈哈哈地笑,那把扇子正被他拿來得意洋洋地扇着風。
“……小柏。”容祁說,“那扇子上都是灰。”
莫柏瞪大了眼睛,連忙跑到攝像機的取景器那兒看。
白白淨淨一張臉,什麼都沒有。
“祁祁!”
容祁“哎”了聲,點點頭,豎個大拇指:“好吃。”
莫柏氣呼呼地瞪着他,半晌,又洩了氣:“祁祁。”
容祁:“嗯?”
“我們以後是不是很難見面了。”莫柏帶着點兒憂愁地給烤架扇風,“我舍不得你。”
容祁啞然失笑。
這種直白的情感表達對容祁來說太難了,他沒對什麼人坦誠過,很多情緒都是暗暗流淌的,他不說,也沒人會去發現。
“不會的吧。”容祁躲着攝像頭,悄悄拿出手機,“我們加個微信?”
莫柏飛快地拿手機掃了。
“我約你你會出來嗎?”莫柏問。
那是不用說的。可容祁偏不肯定地回答他,眨眨眼:“你關哥不吃醋?”
莫柏“啊”了聲,緊張兮兮地小聲說:“那我們偷偷的,不讓他知道。”
容祁一臉嚴肅:“我覺得可以。”
旁邊另一個嘉賓聽得瞪大了眼睛,小聲湊了個頭:“攝像呢!”
莫柏“震驚”地對容祁說:“有攝像!”
容祁“啊”了聲:“那怎麼辦,求求攝像大哥,剪掉吧?”
“能行嗎?”莫柏問。
“你去試試?”容祁說。
旁邊的嘉賓:“......”
“攝像呢!!”嘉賓有點兒抓狂。
莫柏樂得肩膀都在抖,跟嘉賓對視了好幾秒,對方才明白過來,一臉無語:“你倆......”
容祁也笑了一下。
嘉賓憤憤地往旁邊移了移椅子,烤架前瞬間就隻剩莫柏和容祁。
容祁看着莫柏,對方傻樂傻樂地給爐子扇着風,碳都快被扇感冒了,奄奄一息。
“莫柏。”
莫柏眨眨眼。
“為什麼跟我玩?”容祁問。
他問得很漫不經心,眼睛緊緊盯着烤架上的那串雞翅。
莫柏“啊”了聲,腦袋湊過來,看着容祁,想開個玩笑,卻蓦然看清了對方的目光。
他慢慢收回嘴角的笑,神色變得認真專注。
莫柏看着他,目光破開他的眼睛:“就是這個眼神,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是這樣的眼神,安靜,平和。”
“看起來好像很......難過。”莫柏說,“我想讓你開心一點。”
容祁張張嘴,想說自己不難過,也不用多開心,可莫柏的表情很真誠,讓他也說不出假話。
“......謝謝。”容祁說。
話音剛落,背後突然爆發了一陣巨大的掌聲,容祁下意識回頭,措不及防對上齊意奉的目光。
他什麼時候來的?
旁邊的莫柏已經揮揮手:“齊總。”
齊意奉順勢朝他們走來,擡了下下巴算作招呼:“雞翅熟了嗎?”
“熟——”話剛出口,莫柏就察覺到不對,看着齊意奉專心緻志看向容祁的眼神,話音戛然而止,又遲疑地補全,“......了。”
齊意奉花名在外,莫柏皺皺眉,往容祁身邊走近一步。
“齊總。”容祁平靜地開口,仿佛前兩天的事從未發生,“雞翅熟了,您嘗嘗?”
話是這麼說,但他手沒動,雞翅還在烤架上煙熏火燎。
“行。”單字出口,齊意奉也沒動,笑着看着容祁。
這次的笑跟以往的都不太一樣,沒到眼底,裡面藏着東西。
所有嘉賓的目光都看着他們,汪磐的眼神更加直白,就差把“不識好歹”四個字寫臉上了。
容祁暗暗歎口氣,伸手拿了,站起身遞給他。
齊意奉就在這樣的衆目睽睽之下接過雞翅,卻在指尖觸到木棍的那一刻,往容祁那兒猛地跨了一大步。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
容祁沒動,還是平靜地看着他。
“祁祁。”齊意奉俯身在他耳邊,語氣親昵一如往常,“我的西裝呢?”
轉世投胎了。
溫熱的氣息在連綿的陰雨天裡,肆意又暧昧地噴灑在他的耳邊,激起一層熱浪,容祁卻連耳朵尖兒都沒紅。
齊意奉重新站穩,距離恢複如初,似笑非笑地看着容祁,好像在等他的答複。
容祁平靜地看着他,不說話,眼裡瞧不出愧疚或者感激,但沒有以前的那種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