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密集地打在傘背上,宋倨桦的聲音顯得低沉陰翳,比雨聲還要厚重,渾身散發的低氣壓令人更為膽戰心驚。
容祁頓了頓,安靜地坐下來,沒刻意地靠近宋倨桦,也沒往窗邊挨。放低的呼吸聲淹沒在雨裡,看起來像個了無生機的白瓷娃娃。
陳默沒上車,收了傘,替容祁關上車門,隔着深黑的透明車窗,容祁用餘光清晰地看見陳默眼裡那一閃而過的豔羨。
羨慕什麼,容祁面無表情地想,我完了。
這麼想着,他伸手拉下擋闆,把後座開辟成了一個單獨的空間。
宋倨桦淡淡出聲:“知道我要做什麼?”
“不知道。”容祁輕聲說,“但您不開心了。”
他深吸一口氣,終于擡頭看向宋倨桦:“我不想讓别人看見您生氣時的失态。”
宋倨桦遲遲沒說話。
片刻後,他把手機扔給容祁:“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屏幕是很柔和的亮度,聲音是很柔和的輕笑。
“我不會跳舞......”
“不露臉可以嗎......”
“這樣可以嗎......”
直播時的聲音在後座清晰地回響,容祁的面色一點點慘白,他想關了手機,宋倨桦的聲音卻淡淡傳來:“不敢繼續聽?”
不是不敢,是難堪。
手機裡的他還在賣笑,賣藝,賣臉面,很多話他自己說出來是不覺得有什麼的,算計宋倨桦或者是齊意奉也心安理得。
可宋倨桦這個視頻就這麼把他的心安理得打碎了,非要在他面前擺上一面鏡子,讓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着他自己這張臉——
魅财、貪财、愛财,把那點兒不體面全擺在他面前的,好像他就是這麼個腌臜人,與宋倨桦的高級商戰和觥籌交錯差了十萬八千個階級。
容祁第一次這麼惡心自己。
宋倨桦的眼神居高臨下,相比于他的狼狽,對方顯得極為遊刃有餘,悠然自得地觀賞着他的驚恐、難堪、羞愧、自卑。
容祁迎上他的眼睛,覺得對方那點似有若無的睥睨裡,藏着濃厚的輕蔑。
他重重閉上眼。
那又怎麼樣呢,容祁想,我就是這麼個人,為了錢爬上你的床,為了錢對着人賣笑賣藝。
可你還不是喜歡我?
再睜眼,容祁給手機熄了屏,遞給宋倨桦:“我沒不敢。”
——不敢繼續聽?
——我沒不敢。
“我跟您說過直播的事,也說過有人給——”
宋倨桦打斷他:“給你砸錢的是齊意奉。”
容祁的面色“唰”的慘白,從前直播時的種種怪異感一瞬間全數歸位,他脫口而出:“我不知道!”
“是麼?”宋倨桦問,“不知道,就可以穿着這種衣服跳舞?”
當晚的那件衣服,不露膚,卻透過光能看見容祁的腰身輪廓。
“我是無意識的!”容祁說,“我不知道!”
轟隆——
天際劃過一道閃電,巨大的雷聲轟然炸開,容祁低下頭,悶悶地哭腔傳來:“我真的不知道......”
宋倨桦冷笑着:“容祁,‘不知道’三個字不是免死金牌。”
他伸出一根食指勾起容祁的下巴,逼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你不知道?你無意識?前兩天在酒店,你不是視齊意奉那件西裝為救命稻草麼?你不是很在乎、很難堪自己的身體被暴露麼?怎麼,到了攝像機前,就沒這種顧慮了?”
“我沒有......”
“還是說,在齊意奉面前,就可以沒有這種顧慮?”宋倨桦一連串的問題,一長串的話,語速卻急中帶緩,始終保持着勻速,生氣卻始終不曾失态。
“容祁,你覺得好玩麼?做着我的情人,勾引着其他男人,把我和齊意奉耍得團團轉?”
“我不知道是他......”容祁驚慌地搖搖頭,淚比窗外的雨還洶湧,“我真的不知道......”
宋倨桦重重地甩開他的下巴,容祁沒反應過來,頭猛地撞向車窗。
“砰——”
“轟隆——”
撞擊聲與雷聲齊發,宋倨桦重新靠回椅背,手指快速地在筆記本鍵盤上翻飛,容祁沒再靠近,安靜地垂眼靠着窗,冰涼刺骨的車窗玻璃氤氲出水汽。
他溫馴地聽候發落,腦海卻飛速盤算——
宋倨桦的怒火不可能就此平息,總歸還是要折磨他的,打或者罵,床上或者床下,無非一頓皮肉苦,賣個慘扮個乖也就過去了,沒什麼大事兒。
但宋倨桦不可能就這麼踹了自己,他要踹,就不會在這兒等到現在,也不可能還讓自己坐在這兒,上了車才發難,就是要給自己留面子。
宋倨桦對自己絕對是動心了的。
感情就是最大的破綻,隻要宋倨桦動了心,自己暫時就沒事兒。
想完這一切,他又覺得好笑,齊意奉說愛,宋倨桦藏着喜歡,可一個偷着錄屏,一個不明事理,針鋒相對之下,受傷的隻有容祁。
這算什麼呢,道貌岸然的愛麼?
齊意奉提那件西裝的下落,無非是覺得自己該謝謝他,可故事回溯,不是齊意奉非要深夜造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