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貴妃眉眼間永遠有着一股永遠散不開的愁緒,此時站在邵秋面前,那股愁緒也收斂了些許。
邵秋溫和的目光看着她,溫聲道:“天寒露重,娘娘要記挂着自己的身子,不要太過傷心。”
“……邵公子以為,我會傷心。”
“尚書大人是您的父親。”邵秋彎了彎眼睛,道:“怎會不傷心呢。”
“是啊……”
姜貴妃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輕歎。
父親、女兒,怎麼能不傷心呢。
姜貴妃扭過頭,道:“聽聞陛下有意讓公子入朝,職務可知曉了?”
“做了修書使。”
五品官,不高不低,中規中矩吧。
去年皇宮内的藏書閣遭了火災,裡頭不少古籍都損壞了,邵家藏書比皇宮還要多,請他去修書也算合适。
“時隔多年,邵公子得償所願了。”
“娘娘呢,可也如願了麼。”
如願……
“本宮如今居貴妃之位,又身懷龍裔,還有什麼不稱心如意的呢。”姜貴妃頓了頓,道:“出來的時間也不久了,本宮要走了,邵大人自便。”
邵秋行禮恭送。
姜貴妃緩緩轉過身,恰逢一縷清風拂過,樹枝上的雪連帶着梅花瓣一起落下,美不勝收。
她及笄那日也是冬天。
那時她二哥還在,最是疼愛這個妹妹。
當年的姜泛一點也不穩重,是宣王城裡最愛熱鬧最愛笑的姑娘,她有心為難二哥,偏說自己及笄日要荷花作賀禮,不然就不理他了。
姜宴隻抱着自己那杆寶貝銀槍,聽着自己的妹妹說完要求,随後一挑眉毛,朗聲道:“我妹妹想要,就是天上的星星二哥哥也給你想法子摘下來!”
她的傻哥哥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真搜羅來了足夠把姜家池塘填滿的荷花。
世家貴族的小姐們都羨慕她。
可是……
姜貴妃回過神時已經坐在馬車上了,貼身的大宮女正在為她蓋毯子。
宮女道垂着頭,聲音有些不解:“其實今天這樣的日子,娘娘完全可以不來,也沒有人敢說三道四的。”
“為了哥哥。”姜貴妃揉着發疼的眉心,臉上難掩倦容,“本宮得來。”
她父親視她為家族聯姻的棋子,大哥眼睛裡根本就沒有她,整個姜家隻有二哥将她當人。
可二哥又偏偏如此敬仰那個老不死的。
結果呢?
血染沙場。
“漱玉……”姜貴妃輕輕喚了一聲宮女的名字,“本宮是不是做錯了?”
“娘娘不會錯。”
呵。
姜貴妃撥弄着指尖的豆蔻,眼底那點脆弱一點點消失,最後恢複了往日那無悲無喜的模樣。
…
姜貴妃走後,邵秋在原地站了一會,随後竟回過身向雲歇的方向行了一禮。
這是早發現了。
被發現了也就沒什麼躲着的必要了,雲歇索性從暗處走了出來,“邵公子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雲大人并未刻意掩飾自己的呼吸呀。”
雲歇了然,這事在他來的時候就知道了。
他攏了攏身上的鬥篷,站到了姜貴妃方才的位置,擡眼瞧着頭頂開的正好的梅花,悠然道:“邵公子好雅興,隻是不知,這是不是說話的地方。”
邵秋似乎一愣,但是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微微側開身子讓出路,眼角彎彎:“姜府不遠處有一座湖心亭,是邵家所有,這個時節烹雪煮茶最好,雲大人可否賞臉?”
雲歇瞧着他的眼睛看了幾秒,忽地笑了:“邵公子盛情相邀,雲某豈有不尊之理。”
雲歇擡腳跟上,動作之時向暗處投了個眼神過去。
那就是林阙派來保護他的人。
如今到了三月裡,雪雖然還在下,天确是一天更比一天暖和了,為免湖中冰塊忽然化掉傷了湖面的人,邵家早早吩咐人将冰塊打碎,往來隻靠一條小舟。
虎生緊緊的跟着貼着雲歇站,生怕一不小心就從船上掉進湖裡去。
他倒是不怕水,他怕的是魚。
虎生也是窮苦人家出來的孩子,小時候饑一頓飽一頓的,看着河裡的魚就流口水。
一天他終于大着膽子下河抓魚,面瘦肌黃的小孩被一尾大鯉魚拍暈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幾條不知名的魚正在啃他的手,那種要被吃掉的恐懼他現在都記得。
一想起那恐怖的一幕虎生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更加努力的往雲歇身上貼。
雲歇不喜歡與人太過親近,一回頭看見這小孩蒼白的臉也就作罷了。
進了亭中入座,邵秋身邊的青衣侍從熟練的取雪燒爐煮茶,做完之後恭順的退到亭子外,還瞧了虎生一眼。
虎生被瞧了那一眼之後有些動搖,不過僅僅片刻之後他就堅定了自己的立場。
太子殿下吩咐過他要寸步不離的跟着公子,他自然得聽吩咐行事,畢竟這位才是他的頂頭上司。
如此想着,虎生的嘴唇抿緊,身子更靠近了雲歇幾分,表情十分嚴肅,活脫一副誰讓他走他就揍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