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兒近日如何?”
重綏溫閉目靠在馬車内的窄榻上,對長苑問道。
長苑:“除了上月二十三日,二少爺與李章明一起去請潘翰林來重府授課。近半月裡,二少爺每日都同鐘承止、李章明一起溫書,頗為認真。昨日去貢院取了考憑,今日去霞淩閣參加了學子聚會。”
重綏溫:“那個鐘承止與景曲如何?”
“鐘承止與景曲幾乎不離房間,鐘承止每日養傷讀書,景曲則在一旁服侍,無甚可疑行為。不過……”長苑把昨日拿考憑與今日聚會一事大概描述了一番。
聽完,重綏溫與重熔兩人對視一眼。
重熔:“看來定是鐘家人。”
重綏溫吹着胡子:“鐘家人跑到陽間來顯擺,真是好笑。”
“……”重熔沉頓片刻,“據說,今日李恒、林槮、成淵等也去了霞淩閣,是否巧合?”
重綏溫與重熔轉頭看向長苑。
長苑:“聚會日半月前已定。今日登樓是二少爺授意。”
重綏溫不禁蹙眉:“這鐘承止難道是入世來玩的?”
重熔微微搖頭:“……不管鐘承止意欲為何,也很難将他考慮進棋盤之内。如今的棋局,是多方多年角逐的結果,大家也算知己知彼。而鐘承止這麼個忽然冒出來的人,若入局,完全猜測不出他會落子何方。硬考慮進去,棋路就多了千百種變化,我們會全盤皆亂。”
重綏溫:“鐘家人與閻王都不是傻子。現在的陰府絕無法如同過去一樣在暗下支配陽間。無論鐘家人今次入世目的為何,想有作為都須要聯合其他勢力。幽冥門派中還能聽陰府調遣的,至多也就霞融派與影林莊。哼,加起來亦是無用,不足為懼。而一般陽世之人豈會看得起一個未滿弱冠的少年?涵兒又在無意之間,讓他站到了李恒、林槮的對立面。這要亂,也未必亂的是我們。”
重熔點了點頭:“不過,此人看不明白,不可輕視,陰府亦不能小觑。”重熔轉頭對長苑說:“你在注意涵兒之餘,盡可能盯着鐘承止,看有無可疑之處。另外,近日是否還有刺客行蹤?”
長苑:“近日二少爺與鐘承止形影不離,幾乎不出重府。僅有的三次出門都未見刺客蹤迹。尤其今日學子聚,行程半月前已定,離開時又已近三更,若要下手是極好的時機。昨日與今日我都派了數人在沿途查看,全然未見任何可疑的迹象。”
重熔再次點了點頭:“獻俘儀結束,蕭将軍即将回駐地,京城軍營也做了一次徹底搜查。若是如早前猜想那樣,涵兒的性命并非第一目的,那已過了最好時機,倒是不用再多擔心。畢竟取了涵兒性命,也實在沒有太多實質作用。不過這事還是有些蹊跷……”
“而且……”長苑又說,“二少爺隻要呆在鐘承止身旁,鐘承止身旁又一定有景曲,有這兩人在,沒有刺客能得手。”
“呵呵呵。”重綏溫捋了捋胡子,“這鐘承止真是一招亂棋。不過起碼現在,亂的不是我們。”
馬車在内城中繞了半圈,停在軍營不遠的一處府邸門前,蕭正又上了車。随後馬車出了内城,穿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之間,一直行到京城西邊的一家大客棧門前。此客棧名曰——竹松看。
重綏溫、重熔、蕭正與長苑下了馬車。長苑并未像跟着重涵時隐住身形,而是如普通侍衛一樣行在後方,四人一起走進了竹松看。小二立刻迎上來,将他們領到庭院深處的一片竹林裡。有一間獨棟的屋子在竹林正中,被綠竹層層環繞。若是白日來定是翠色滿目,鳥啼蟲鳴,甚為風雅。
進到屋内,裡面的擺設裝飾同樣清新雅緻。寥寥數張案椅、寫意山水的大屏、青瓷的香爐,挂壁的大字,與霞淩閣那琉璃華彩相比完全是另一番味道。
但定睛一看,卻發現屋内檀木雕花羅漢床上坐着一位彪形大漢,滿臉絡腮胡子,體格魁梧,一腿弓起踩在床邊,一腿垂落而下,嘴裡還叼着一根剔齒簽,正在用不求人撓癢癢。其姿态之不端,動作之粗魯,與周圍的擺設可謂格格不入。
四人對其行了個小禮。這位大漢鼻子哼了下,表示招呼過了,便拿起矮榻上的茶喝起來:“不用多禮,我不會你們漢人的那些麻煩事,随便坐。我就是兀良哈圖卡鐵钼爾,你們讀不清楚叫烏鐵便行。拜帖我看了,知道你們是誰,有話直說。”
“不虧是鳴鴻派掌門,果然豪放大氣。我們也不繞圈子,如今漠北大片區域都已歸附大華,你們已為名正言順的大華子民,與其胡亂事主,何不歸順朝廷?”重綏溫開口說道。
“呵呵,你們漢人的朝廷太多了。”烏鐵繼續用不求人饒着背。
重綏溫:“有些人是想謀權篡位,我們陛下才是真真正正的真龍天子。”
“哦,真龍天子何在?”烏鐵轉頭看了一圈其他人,拿着不求人逐個指過去,“難道你們其中哪個是真龍天子?又為何不帶我入宮去見?”
重綏溫:“你也知陰府千百年來的規矩,盡管現在陰府權勢已弱,但也不可全無視之。”
“哈哈哈!别當我是傻子,你們扶山與我們鳴鴻一樣,早就沒把陰府當回事。當年那事就是你們挑起來的,還沒讓我們鳴鴻分一杯羹,如今在這說什麼道義大話?”烏鐵說着把不求人往旁邊一甩。
重綏溫一時無語,重熔接道:“烏鐵掌門有所不知,鐘家人又入世了。”
“哦?”烏鐵轉頭看向重熔,“你們漢人不是說,現在陰府陽間都再無鬼玉,鐘家人已百年未入世了?”
重熔:“即使沒有鬼玉,也不能将他們視若凡人,還是小心為上。”
“哈哈哈哈哈。”烏鐵大笑道,“凡人也好,鬼神也罷,我隻知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們要我歸順朝廷也行,據說皇帝最有錢,把我帶去見你們皇帝,再開個價碼,價高者得。”
“……”
屋内沉默了片刻,重熔開口問道:“李桓給烏鐵掌門開價多少?”
烏鐵一臉漫不經心:“李桓又是誰?”
重熔微微一笑:“大家明人不說暗話,前幾日應是李桓請貴派出人,刺殺舍弟。”
“哎?有這回事?我還真不知。”烏鐵一邊說一邊拿小指掏耳朵,“本派弟子有本事自己接到活兒,何須讓我知道?我們可沒你們漢人那麼多破規矩。”
重熔:“烏鐵掌門也是聰明人,就這麼坐看兩邊哄擡價格可非良策,說不準雞飛蛋打,兩頭落空。而且,人生在世就隻為錢,未免太過膚淺。”
“哈哈哈哈哈!”烏鐵驟然大笑,把掏出的耳屎随便一彈。
“可惜我就隻懂錢!看你們漢人這些附庸風雅的破玩意。”烏鐵揮手指着屋内一應擺設,“難道就有意義?難道就不膚淺?我怎見得這客棧裡所謂文人墨客一樣也是吃酒喝肉,抱着美女回房睡覺,難道裝個風雅樣子就叫不膚淺?”
重熔頓了下,答道:“相信烏鐵掌門定有真心所欲之物,隻是大家交情尚淺,未到可說之時。不如烏鐵掌門就在中原多呆些日子,待到适時我們再做商議。隻要我們能辦到之事,定不負所望。若是單純報酬問題,李恒出多少我們便出多少,而且我們不買你們的幫手,隻買你們旁觀,不用損鳴鴻一兵一卒。但要以此擡價,恕我們無能。若談情義,我們也是同為陰陽兩間之人,自比李桓那純粹的陽間官員多一份親近。烏鐵掌門不妨多考慮考慮。”
重熔說完便起身告辭:“那不多打擾烏鐵掌門,今日先行告辭,改日再約。”
重綏溫與蕭正也起身告辭,四人一起離開了屋子。
穿過庭院,出了竹松看,四人回到馬車上。
重綏溫摸着胡子感歎:“這種人也是麻煩,即使今日能收買之,來日别家出了高價,随時可能倒戈。”
“不知他究竟想要何物,若真是隻為錢相反好辦。”重熔轉頭看向蕭正,“蕭将軍,如果動軍隊之力直接毀其據點,如何?”
蕭正:“很難,就算能成也代價巨大。你這次也見到北族尋常軍隊的戰力,若北蠻人有點民族之氣,烏鐵率鳴鴻派所有門人相助,這戰勝負難料。就如同拿普通軍隊來打我們扶山派,也難以讨得好處。”
“鳴鴻派不相助的原因,一來是北族部落定不會給錢,也無錢可給。再者,盡管近幾百年鳴鴻派已變成北蠻子專有,但畢竟根基還是在中原,派中定有人會反對助北族作戰,更不可能舉一派之力相幫。”
重熔轉頭對重綏溫說道:“不過隻要注意烏鐵與鳴鴻派的去向,就知對方動靜。如果不能争取到鳴鴻派,就算林槮已經完全投靠,他們也不敢貿然出手。而隻要公治派在我們這邊,主動權就還是在我們手裡,故目前還是宜靜不宜動。”
重綏溫點了點頭:“嗯,我們就暫時靜觀其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