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你打算下一個提審譚貴嗎?”
在二公子譚騰揚被小孟押走後,李星鹭注意到沈舟雲将一個面孔陌生的提刑衛喊了進來,顯然是想要命令對方帶來新的嫌疑人。
沈舟雲點了點頭:“葉姨娘和二公子的謀殺計劃中都少不了譚貴的身影,他究竟隻是個攪局的、還是被掩藏在幕後的真兇,還得審過他才能得出結論。”
“我有些不同的提議,不知當不當……”
李星鹭遲疑了一會,還是低着聲音把話說了出來。
她垂着頭,沈舟雲隻能望見她的發頂,他歎了一口氣,似是有些無奈:“你有什麼話想說都盡可以直說,不必瞻前顧後。”
“是——我想說我們先審夫人會更合适。”
李星鹭逐條分析解釋道:“首先,除卻府上的普通仆役,需要我們重點關注的就隻剩下夫人和管家譚貴,若是這兩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才可能輪到四小姐,而在兩人之間,夫人孤高耿直,譚貴卻精明圓滑,所以先易後難更省事。”
“其次,我懷疑書房裡書架上的機關是夫人所為。”
李星鹭回憶着在案發現場的書房所經曆的一切,她語速緩慢但咬字清晰地接着道:“目前已知的殺人方式共有五種,一是老爺的死因、即被剖取器官,二是葉姨娘所用的混毒,三是二公子的雇兇殺人,四則是香爐裡的益陽草,最後一種是書架上的機關。”
“益陽草和書架上的機關這兩種殺人方式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容易僞造成老爺死于意外的假象,但兩者又有本質上的區别——益陽草需要老爺長期吸入才會緻死,書架上的機關卻一定能快速殺死老爺。”
“這個機關的原理很簡單,布置者用一條線弦将小刀懸挂在書架頂端的一串金鈴後,線弦的另一端則被壓在桌案邊緣的賬本底下,隻要賬本被拿起或移動,線弦兩端的重量就會失衡,導緻小刀落下、一路割斷固定書籍的細繩。”
李星鹭擡起晶亮的眼眸看向沈舟雲,語氣稍顯激動地總結道:“不同于我意外碰到賬本觸發機關,老爺每日都要處理生意,賬本是他一定會拿起翻閱的,若不是真兇截胡,比起有概率不成功的刺殺和投毒,這個機關最有可能達到殺人的目的。”
“這麼說來,布置機關的人定然很了解譚治。”
沈舟雲盯着李星鹭的雙眸,他頓了頓,還是質疑了一句:“可是二公子、三公子這些與譚治不親近的兒子也就罷了,譚夫人、葉姨娘和譚貴都陪伴譚治多年,你為何獨獨認定譚夫人是布置機關的人?”
“嫌疑人之中,有動機将老爺的死掩蓋為意外的隻有夫人和譚貴,夫人不想譚家再被流言拖累、緻使大公子繼承家産後負擔加重,而譚貴精明老辣、知道這樣能降低他被發現的風險。其餘人卻不一樣,二公子自知與家産無緣、所以譚家越亂他越幸災樂禍,葉姨娘隻想要老爺的私産、她沒閑心維護譚家。”
“而且——”
李星鹭俏皮地笑了笑,她從懷中拿出被手帕包裹着的小刀,指着它反問道:“大人,假若你想僞造一場意外殺人,你會把最大的破綻留在現場嗎?”
“你是說,布置機關的人一定要保證祂能夠在案發現場被衆人踏足之前回收這把小刀?”
沈舟雲一點即通,他将李星鹭的未盡之語說出:“而衆人之中,唯一有機會做到的就是稱病缺席家宴的譚夫人。”
沈舟雲徹底被李星鹭說服了,他對提刑衛吩咐道:“去将譚夫人帶來偏廳。”
提刑衛走後,偏廳裡再次隻剩下李星鹭和沈舟雲二人,沈舟雲盯着李星鹭掌心上的小刀看了幾秒,而後突然開口:“你往後做事要多加謹慎,莫要再磕磕碰碰、惹來意外之禍了。”
李星鹭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沈舟雲是在指她碰亂賬本以至于觸發機關被一堆書猛砸的事,她耳垂瞬間漫上粉紅,隻得忍着羞慚回答道:“大人教訓的是,我往後定會小心行事。”
沈舟雲:“……”
他隻是為了防止她再受傷而提醒她,哪裡有教訓的意思?他的語氣就這麼容易惹人誤會嗎?
若是李星鹭能聽到沈舟雲的心聲,定然會告訴他——你用對嫌犯說話的冰冷語氣來囑咐我,我能不被鎮住嗎?
但是李星鹭沒有讀心的本領,她見沈舟雲一直用幽深的眼神注視着自己,内心是越來越慌,直到趙德欣進門打斷了二人之間的怪異氣氛。
“怎麼,我也有殺害老爺的嫌疑嗎?”
趙德欣一上來就占據了主動權,對着李星鹭和沈舟雲發出質問。
李星鹭沒有被她擾亂思緒,而是按照原本的計劃說道:“府上誰人不知近來夫人你與老爺隻要一見面必定吵架、甚至互毆,你何止有嫌疑,還是嫌疑最重的人呢。”
“與老爺吵架的人是隻有我一個,但想殺他的人卻有無數個。”
趙德欣冷笑一聲:“你們懷疑我,無非是因為我缺席家宴,沒有不在場的證明,但除此之外,我有哪點符合兇手的條件?我是能徒手壓制老爺殺害他、還是有力氣把他吊到房梁上?”
李星鹭發覺她低估了趙德欣,趙德欣雖然不像譚貴圓滑善辯,卻自有一套應付審問的話術,若是她當真懷疑趙德欣是殺害譚治的真兇,這時候就該啞口無言了——但她心知肚明,趙德欣布置的是另一種殺人方式,隻不過沒來得及派上用場而已。
“夫人,你可曾聽過這首童謠——七月半,鬼門開……”
李星鹭轉而提到另一個話題:“巧合的是,老爺的死狀幾乎和童謠内容一模一樣,而虧心人、負心人、冷心人,全府上下,我想夫人你最有資格如此指責老爺了。”
李星鹭沒有直接質疑趙德欣用機關謀殺譚治,而是逐句與她周旋,為的就是從與譚治成婚二十多年的趙德欣口中套出譚治的往事,以此挖掘兇手的殺人動機。
在聽到李星鹭特意抛出的質疑後,趙德欣語氣不屑地否認道:“我的确與老爺鬧得不可開交,但我從不認為他有負于我,我們隻是夫妻,不是有過海誓山盟的愛人,至于虧心,他對誰不虧心呢?隻有他自己不覺得罷了。”
“那依夫人你看來,誰是老爺虧欠最多的人呢?”
李星鹭沒有聽到有用的線索,她想了想,幹脆直接對趙德欣詢問起來——趙德欣雖有殺心,卻并非真兇,她沒必要在這種問題上撒謊。
依趙德欣的性子,她果然直率答道:“他虧欠最多的人都已經死了,沒法來報複他。”
“夫人是在說大小姐?”
李星鹭問出口後卻覺得不對,如果趙德欣僅是指譚秀林,她沒必要說‘都’字。
趙德欣歎了一口氣,她終于講述起李星鹭想要聽到的往事:“老爺不會認為他愧對阿秀的,這世上隻有一個人,他偶然會為之愧疚——我與老爺其實是半路夫妻,他曾經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我也有指腹為婚的未婚夫,隻是他的未婚妻家道中落,老爺的父母跟他是一個德性的見風使舵,立即便退了婚約,而我的未婚夫染病身亡,我父親的仇家借此到處謠傳我是克夫命,這才有了我跟老爺的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