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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國公府。
樓閣高築,院牆疊砌,然而四處點起燈火,仍沒有顯現出富麗堂皇之感。
李星鹭并未見過别的公侯府邸,但她畢竟在富商巨賈之家生活了數年,基本的眼力見還是有的——這涼國公府不以玉石為磚、明珠為燈、黃金為綴,四周都透露着一股古樸的氣息,可見主人不喜奢華做派。
“小雲來了——”
一個身披黑色狐皮大氅的中年女子款款而來,她一如孟元英、孟長赢一般擁有武将的标準魁梧身材,幾乎高了李星鹭大半個頭。
在李星鹭仰首去看她時,沈舟雲也适時彎腰行禮、口中恭敬稱道:“大姨母。”
“多年不見,你這孩子怎麼學了京城那些官宦的客套禮數。”
涼國公不慣受用這些禮節,她笑呵呵地湊上前拍了拍沈舟雲的肩膀:“都是自家人,不要見外。”
話音落下,她的目光順勢落在李星鹭身上,李星鹭被盯得生出些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
“小雲,這是你媳婦?姨母聽你二表姐說你作風太冷硬、不讨女孩喜歡,還以為你要獨身一輩子呢,想不到你居然比你的表姐妹們還要早成婚……”
涼國公與孟元英不愧是母女,連腦回路都驚人的相似,這一番話又鬧得李星鹭面紅耳赤。
“母親!”
這次不用沈舟雲解釋,經曆過一回尴尬誤會的孟元英先忍不住開口打斷了涼國公:“人家姑娘是正經在提刑司當差的,隻是跟着沈表弟一同來涼州辦案。”
涼國公面色一僵,須臾,她尬笑幾聲,向李星鹭抱歉道:“姑娘,不好意思,我這人說話有些莽撞……”
李星鹭哪裡敢接受國公的賠罪,她不斷擺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懷。
“……話說,原來提刑司也開始招收女子當差了嗎?我手下劉将軍的女兒前段時間摔斷了腿,沒法繼續跻身行伍,小雲,你說她能不能去你們提刑司……”
涼國公的思維十分跳躍,就像馮雅蘭第一次聽說李星鹭在提刑司任職時想要自薦一般,她也表示要推薦部下的女兒進提刑司。
沈舟雲沒有因為姨母的情面而委婉半分,他耿直地回道:“提刑司不招收沒有辦案相關能力的人,您說的那位劉将軍的女兒若是不合标準,還是另謀她處比較好。”
見到他這副态度,涼國公不僅沒有生氣,還用一種懷念的口吻感慨道:“你這小子倒有幾分你母親的風骨,她最是剛正直率,不肯屈就官場上那些彎彎繞繞。”
提起沈舟雲的母親,雙方的情緒都陷入一種難言的低落中,這時,涼國公身後走出一個高挑明豔的年輕女子,她适時打破了僵局:“母親,為免酒菜涼透,也該入席了。”
顯然,此女就是涼國公的三女兒孟素商。
衆人依言各自入席落座,李星鹭坐在最靠近沈舟雲的位置上,她沒有沾半滴酒,隻聚精會神的等着涼國公談起城中的詭事。
“我和元英都是武人,帶兵打仗在行,審問查辦卻如何都做不來,那些神神鬼鬼的傳聞,都是素商去調查的,你們有什麼想問的,盡管問她就是了。”
舉杯換盞之際,涼國公将幺女孟素商點出來,讓她負責講解城中事務。
孟素商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不等沈舟雲發問,她已然有條有理地叙述起事情始末:“涼州有城東與城西之分,城東大多居住着軍戶,城西則被留給流放到本地的各類犯人,一個月前,城西有一戶人家失蹤,他們的房屋裡到處是血迹,鄰裡以為是兇殺案,故而沒有上報——城西本就是流放犯的聚集地,他們生怕再被調查,平日裡鮮少與官府打交道。”
涼州并不像江州一樣,官府各部門職權分明、權責完善,這裡沒有提刑司,甚至于官府也隻是一個擺設,真正主事的唯有涼國公府。
“那之後沒過幾日,失蹤那家人的鄰居宣稱夜裡又見到了他們,而他們面目可怖、形容怪異,不像活人,反而像惡鬼。”
“最初沒有人聽信鄰居的話,除了沉默就是嘲笑,直到鄰居一家也失去蹤迹,人們後知後覺地開始害怕,而壓垮他們的理智的是——失蹤事件并未停止,城西的住戶一個個減少,終于引起了全城的恐慌。”
聽完了孟素商的話,李星鹭不由蹙緊眉頭,恐怖傳聞她也遭遇過,譬如在清遠縣譚修利用童謠殺人欲圖混淆視聽,但那時她能通過譚治屍體和案發現場的種種發現抽絲剝繭、揭露案情,可是涼州城的詭異事件——那些失蹤的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幾乎堵死了她獲得線索的途徑。
“這世上沒有鬼神。”
沈舟雲忽而出聲,打斷了她糾結的思緒:“怪事背後往往是人在操縱,既然是人為,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迹。”
聞聽此言,李星鹭心中奇異的安定下來,她恢複了從容的神色,朝沈舟雲投去一個贊同的眼神。
沈舟雲若有所覺,他轉過半邊身體,正好迎上李星鹭的目光,這番默契對視落在孟家母女三人眼中,又促成了一個暧昧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