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布帛破裂之聲霎然從堂内葛葛傳來,伴随的,是朱然的鬼哭狼嚎聲。
孫權當即跨過月洞門,回到學塾院中。
步練師見他邁步之姿果斷灑脫,一雙震驚的眸子久久難以平靜。她一早便推斷孫權的眼睛實則能看見,但也确确實實親眼看到孫權蒙着眼也能射箭作畫。
他蒙着缁色眼紗之後的雙目可見度,亦是強于旁人百倍罷。
“朱然?”孫權嗅到血腥味,不可置信地朝堂内走去,手中鸠杖慌亂之中落在地上,他磕磕絆絆地跑起來,卻被腳下凹凸不平的青石地面絆倒,可憐到讓人心疼。
步練師再次受到震驚。
不過這次很快便恢複平靜。
下一瞬,朱然瘋瘋癫癫地用手捂住左胳膊,袖衫早已被洇紅成一片血布,孫權仿佛已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孫權救我!他、他!他瘋了!”
孫權爬起身來将朱然護在身後,又單膝跪地拱手向堂内:“先生息怒。”
張纮持劍緩緩走出來,劍刃上還滴着鮮紅的血珠,他睥睨朱然,走到朱然身邊,提起朱然的衣襟,面色依舊是和藹可親:“今日且看在仲謀面子上,到此為止,若你還敢擾亂學塾——不妨一試。”
“你、你……”朱然驚魂未定,心中有萬千辱罵之言蓄勢待發,但已不敢再随意亂言,隻待張纮走得稍微遠點,打不着他,再一次性罵個夠。
卻沒料到,張纮擡起左手,将劍刃劃破他的胳膊,鮮血霎時染紅一片:“學子不教,師之過。”話音落罷,張纮揮收配劍,邁步離去。
孫權溫柔地扶起朱然,練師正想去喚醫者,卻被他暗中用手肘拐了下。練師便轉而進入學塾堂内,柔聲問道:“明宜姑娘,你……身上可有止血止痛的傷藥?”
張明宜放下書卷,回眸道:“有。”
張明宜将随身所帶的藥瓶交給練師,再緩緩挪步來到院中,她的面色從容淡定,似是這番情況,她早已司空見慣。
步練師和她站在一旁,并排旁觀一個瞎子給一個傷者上藥。
“啊!疼疼疼!輕點!敷藥敷準點!”朱然眼看着胳膊上的爛布被孫權撕開,又被他将藥粉撒了個滿胳膊,就是不往傷口上撒。
孫權忽地頓了半晌:“我盡量。”
孫權用手按住朱然的左肩,一點一點往下試探,當靠近朱然傷口時,他更叫得似殺豬般慘烈:“疼!!!”
“但現在藥粉應該是已敷上去。練師請幫我看看,傷口可還在流血?”孫權一臉認真地回答,朱然是再沒有半點脾氣。
練師仔細看了看,答道:“血已止住。”
張明宜微微歎息,從腰間錦囊中拿出一塊布帛,将朱然的傷口外的血迹按印到其中一面,并滿意地說:“第九個啰。”
朱然驟一被疼得渾身一顫:“第九??”
張明宜眨眨眼睛,天真的面龐流轉着萬般狡黠:“朱然公子,我勸你不要惹我父親,可懂?”
“懂懂懂,徹底懂之!”朱然罵罵咧咧護着傷口起身,還不忘低聲繼續罵:“一家子都是瘋子。”
張明宜立刻擡手指向住朱然胳膊上的傷口:“再說一遍?”
“啊!我錯了我錯了行不行?”朱然吓得死死護住胳膊,可憐見地不敢再說半個字。
孫權派谷利将朱然先送回府,清理他身上沾染的血漬後,寫下拜帖,待谷利回來後,再驅車與練師去太守府中探望朱然。
馬車中,孫權沉聲分析:“先生善用兵法,練師可知,今日他所用何計?”
“虛實、九變,以及——用間。而這一間者,便是阿權。”練師微微歎息,幾乎斷定張纮是與父親有故交,行事風格實在太像。
孫權含笑道:“練師知我。”
練師長籲一口氣,微有羞澀,卻暗暗忍住,面色依舊雲淡風輕。
孫權又笑道:“我是個瞎子,雖目不能視,可我能感受到,你方才,微有含笑。”
“啊……有嗎?”步練師心虛地側身撥開簾帷,見前方便是太守府,不免松了一口氣,待一行至,便匆忙下車。
谷利将馬缰繩栓好後,便去扶孫權緩下馬車,不免疑惑:“步姑娘今日好像有些奇怪?”
“你啊别問,快去将我拜帖呈與府君。”孫權輕輕推谷利進府去,又用鸠杖慢慢探路,朝太守府大門一步一挪。
步練師瞧見,卻一反常态,并行至孫權身旁,沒有扶他。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孫仲謀啊,慣會演戲,别信别信,千萬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