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治聽聞孫權親自登門來訪,趕忙停下手中事務,親自來府前迎接他,一襲華冠錦服,虬髯蜷美,眉目似神光若飛,聲色含喜:“仲謀怎突然造訪,快快請進。”
孫權拱手作禮:“想來府君心情大好,仲謀亦為君喜。”禮罷,又示意谷利将一軸青染宣紙賀禮送上。
朱治接過賀禮,忍不住擡手撫摸:“此前聽聞這宣城名匠所制的紙韌而能潤,紋理純淨,今日得見,果真為紙中上品。隻是,聽說将軍隻得了三卷,其一贈與周郎,他亦隻留一卷,我怎好……”
“仲謀眼盲,恐糟蹋了如此良物。又聞府君家遇喜事,恰可相贈以盡心意。”孫權再次拱手禮道。
朱治笑顔開懷,喜邀孫權入堂内品茶:“仲謀有心,請上座。”
孫權應聲挪步卻乍又止住步伐:“今晨阿然在學塾裡受了傷,不知現在傷情如何?我且去看看他罷。”
朱治面色頓然一沉:“他受傷了?定是他惹是生非,把自己誤傷,還害仲謀擔心!”
孫權蹙眉反問:“府君竟不知他受傷?聽說,傷得很嚴重。”至後半句時,孫權特意頓了頓,語氣凝重而關切。
“呃……今日事務繁忙,實在抽不……這,我去看看他罷。”朱治本想作解釋,卻也發覺不對,趕忙轉身往内院走,又回頭問:“仲謀可去?”
孫權微躬身:“仲謀明日再來,今日便不叨擾府君與阿然。”
“好、好。”朱治迅速轉身離去。
孫權和步練師回到馬車中,讓谷利将車繞到太守府後院,步練師沒有察覺到什麼,孫權卻将院内瓷器摔碎之聲聽得一清二楚,并讓谷利向聲源處靠近,練師這才聽見一點動靜。
“已再無動靜,應是府君把他關在房裡。”步練師蹙眉垂首,可她并不能幫上什麼忙。
孫權讓谷利将馬車駛走,聲色亦沉重:“方才來此,便是為确認,此症結在府君,不在朱然。”
步練師思忖道:“府君既不在意朱然,不妨讓他遷來将軍府住,分隔一段時日,或許會好些。”
“我正有此意,但不能是将軍下令,得讓朱然他自己出來。阿兄若插手此事,稍有不慎,恐生了與朱公的情分。”
步練師歎道:“你這是想自己做惡人。”
“太守家事不甯,則吳郡難甯,阿兄又如何放心兵向會稽,平定江東。”孫權亦沉重地長聲歎息。
次日,朱然依舊是打扮得粉面妖冶而來學塾,隻是,手中纏着繃帶。
張纮也左手纏繃帶,卻溫文如舊,談笑鴻儒。
好在朱然不再胡鬧,乖乖地坐在席上,但是,這乖乖地一坐,幾乎便是一整天。他書案前的卷軸未曾翻一頁,筆墨皆未動,他隻靜靜地坐着,眼神空洞,似一副空殼。
今日課畢,張纮離開後,朱然立刻站起來,轉身便走。
“阿然!等等。”孫權趕忙起身,擡腳想要攔住朱然,卻似柔弱之樣被腳旁憑幾絆倒,‘啊!’地一聲楚楚可憐。
步練師遲疑半晌,繞過屏風欲去扶孫權,卻被朱然擡手擋住:“男女授受不親,你讓開。”話音未落,朱然已轉身用右手将孫權扶起來。
“阿然真好!”孫權壓低聲色含笑誇贊,茶裡茶氣地,步練師乍一沒忍住,渾身起了個雞皮疙瘩,當下便想離眼前這倆遠一點,退後數步,一不小心撞到屏風,幸得明宜扶住她。
孫權又可憐地挽住朱然的胳膊:“不過,你别兇練師好不好。”
“你!你……你想作甚?”朱然把自己的胳膊費勁地拽出來,便與孫權保持三步距離。
孫權忽地啜泣起來:“我自幼失明殘廢,身無好友,去街巷遊玩更是癡念。若能得交阿然,共遊吳縣,我死而無憾!”
“說白了,是想我帶你出去玩呗。”朱然叉腰打量孫權,“帶錢沒帶?”
“有。”孫權取下腰間錢囊。
朱然一把抓過,掂量掂量道:“不錯,走。”
還沒等孫權反應過來,朱然抓住他的手腕直接往前拽,直将他拖得又摔一跤:“呃……”
朱然的神色有一絲尴尬與愧疚,方才太過開心,竟忘了孫權是個瞎子,根本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卻将鼻子一挺,“走個路都這麼笨,還要不要去?”
孫權扶着案幾慢慢站起來,堅定地點頭:“去。”
朱然微一撇頭:“我會稍微慢一點,但你要是走丢了,我可不管。”
“好!”
見孫權和朱然離開府門後,步練師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面,明宜亦擡腳跟上,但她二人還未走兩步,驟然被吓一跳!
“你在做什麼?”
步練師回眸看去,急将食指比在唇前:“噓!”
一番交頭接耳後,周泰和練師、明宜皆鬼鬼祟祟地跟上孫權,完全不放心孫權跟着朱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