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哭泣不止,雙膝跪地而訴:“民婦丁氏,名月。黃巾亂時,與家人被困宛城,得佐軍司馬孫堅相救,此後随孫将軍征徙,留于軍營。彼時方生兒仁,将軍往長沙平亂,自此失散。今聞破虜将軍嫡長子孫策鼎足江東,特來奔赴。行路坎坷多蒙劫難,颠簸至此,望公子可憐破虜将軍之血脈,奴,死不足惜……”
丁月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捶胸頓足地哭訴,聲嘶力竭,凄凄慘慘。
“我如何信你?”孫權漠然道。
丁月從懷裡取出一個素絹,上面寫着“月”之一字,似是孫堅的字迹。又從懷裡取出一個銀制發钗,内側印有一個“孫”字,雖是簡潔無花紋,但僅憑銀制,已值不少錢。
“将軍離去時交付與奴,讓奴變賣了用以維持生計,可奴終是不舍……”
謝清纓立即追問道:“你若為昔年軍旅之人,可見過當今吳郡府君?”
“見過、見過,朱司馬,我見過!”丁月激動不已,連忙求道:“請夫人引我見他,可證真僞!”
謝清纓蹙眉凝思,道:“當然,隻是你如此蓬頭垢面,如何可接見府君?荼兒,谷利,帶她二人去沐浴更衣,待以證身份。”
“喏。”谷利與荼兒上前引丁月與“孫仁”入側院梳洗,而謝清纓于府堂内執孫權的手,慰道:“我瞧那少年與夫君唇颚相似,軍旅之妾常有,此事尚待确認。”
孫權默然不語,卻可見他面色慘淡,知是隐忍憤怒至極。
朱然鬥膽詢問:“仲謀,許是我不該問,此事,是否該通知于太湖的将軍?”
“有勞義封。”孫權冷冷而答,堂内氛圍亦陷入凝重。
待朱然辭去,胡綜雖有他事,卻還是随朱然而離開,謝清纓溫聲安慰道:“夫君莫要煩心,既來之則安之,隻要她母子二人不惹是生非,将軍府多她二人口糧也無礙。”
孫權搖頭不語,心情沉重至極。
于他而言,從小未見過父親幾面,若論父子之情,倒不如長兄如父的孫策,孫策對他極盡愛護,孫俨膽敢欺負他,必是被孫策好一頓揍。
如今,孫策終将知曉此事,他該多麼傷心。
翌日清晨,朱然與吳郡太守朱治借拜訪太夫人吳瓊之名前來拜谒将軍府,随後便于偏院見丁月。
朱治一見丁月,當即臉色浮白,很是尴尬。而丁月卻喜上眉梢,哭喚道:“朱大人!”
朱治隻得确認道:“這、這确實是當時軍旅之中,破虜将軍身側女人……”
孫權依舊十分冷靜,冷靜得令人可怕,“即使如此,你為何如今方尋來。”
丁月面色慌張,急忙解釋:“妾于荊州,遠赴江東途遠,方至今日。”
“非也。”孫權呵笑一聲:“你是聽聞破虜将軍之子平定會稽,乃決意東赴。是因途遠,至吳縣乃今時。”
“如公子所言,确是如此。但望公子念手足之情照顧仁兒,與他讀書征戰立命之機遇。妾雖死不足惜!”語罷,丁月左右顧盼,擡腳欲觸柱而去。
“阿娘!”孫仁緊緊抱住母親,不讓她尋死。
“肅靜——”
乍聞一道熟悉的聲音及高大的身影,陳武快步踏至,喝止吵鬧,随後孫策大踏四方步而至,目光留在這對母子身上,又見朱治颔首,便知此為真事。
他幼時便知母親與父親感情寡淡,現在又憑空冒出個弟弟,這種情況換了誰都受不了,何況是他。
“孫仁?”孫策冷聲喚道。
孫仁見此,磕磕巴巴地回道:“孫仁,拜見将軍。”
“仁字,不好。”孫策冷聲輕呵,仁義道德,如此美喻之名,給這個半路認親的庶弟?将孫家其他孩子置于何地?
“朗。你既歸我孫家,來途當朗照。至于字,賜曰‘早安’。”孫策不僅給他換了個名,還直接把字給定下,令衆人唏噓不已。
孫家兄弟的字是按照“伯仲叔季”而來,“季”之後,尚有“幼”,孫朗年齡實應該排老四,但是孫策并沒有打算讓他随親兄弟這麼取字,也是要讓他明白,就算是孫堅的血脈,也終究和他們不一樣。
丁月趕緊搖了搖兒子,孫朗才遲半拍地回道:“多謝長兄……呃,将軍恩賜。”而後丁月深為感動地帶孫朗叩首謝恩,于她們而言,如今能衣食飽暖,已是足矣。
孫策現在隻擔心母親知道了會怎樣,雖不可瞞一世,但是萬不能在她染病之時道此事,于是令道:“遷丁氏與朗,于城郊生活。遣侍從各兩人服侍,未經孤召喚,不得還将軍府。”
丁氏聞此喜極而泣,忙俯身謝恩。未及他們多感激涕零,孫策又吩咐道:“子烈,速去處理此事。”
“喏。丁氏、朗公子,請。”陳武擡手而指,将丁月與孫朗帶走。
那對母子雖離去,但側院的氛圍極度尴尬,朱治試圖解釋:“當時我們救下這丁氏,她便纏着破虜将軍。那時她年輕貌美,換了我們也難免會心動……況且,我們離去時,不知道她腹中竟已……”
“不必解釋,孤不關心。”孫策冷聲打斷,回眸與孫權道,“權弟,随我來。”
孫權颔首而執鸠杖探路,行至孫策身邊,則被他捉住手腕,加快步伐而去。
朱治遙見倆兄弟背影,不得不感歎,在孫策身側,孫權異常放心,步伐都與旁人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