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那邊是張福令的院子，他本不欲湊這個熱鬧，但一想到她即将成為一具焦屍，再也不能帶自己學書識字，心中便像是空了一塊兒。

濃濃火舌肆意地舔舐着黑幕，嘉魚過來時，納閑居前已經沸騰起來，楚緒将一件衣服搭在張度肩上，臉色并不好，“傺傺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的。”

她攥緊張度的手，是慰人，也是寬己。

月洞門後，嘉魚深吸了幾口氣，才探出頭，吞天的火苗竄起幾丈高，燎原之火映入眼底，他飛快縮回頭，胸口劇烈起伏。

“喵嗚……”

腳邊蹭上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嘉魚低頭，是張福令養的那隻白貓。

此刻，它雪白的毛有一處焦黑，明顯是被燒過的。

嘉魚蹲下身，捏住它的後脖頸提到眼前，眸色不辯陰晴。

團子被嘉魚的眼神震懾，有史以來第一次夾住了尾巴，任人揪着自己被蕩在半空。

院裡，聒噪聲摻着劫後餘生的喜悅響起，嘉魚探頭，素衣女子裹着滴水的棉被站在門口，小臉慘敗，她一邊任由别人拉着她檢查身體，一邊仰着脖子四下張望。

“末莉、君影……”張福令數着自己院子裡的人，“王……王媽媽呢？！”

張福令仰着脖子，憋足了勁兒喊道；“王媽媽！”

幾息後，沒聽到有人應。

“王媽媽還在裡面！”說着，張福令掙脫開楚緒的手就要往裡沖，張度眼疾手快拽住她，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傺傺！冷靜一點！”

“二哥，王媽媽還在裡面！”

王媽媽是張福令的奶媽，這世上除了親人，張福令同她最親近，此情此景，叫她怎麼冷靜下來。

“乖，乖，已經有人進去尋了。”張度順着張福令的頭發，張福令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就在張度放松警惕的片刻，懷裡的幺妹飛撲而去。

“傺傺！”滴水的被角劃過他的指尖，或許是急切加持，平日裡文文弱弱的張福令此刻竟比張度跑得快，她披着被子再次鑽入火海，一根燒斷的橫木擋住了張度的步子。

橫木濺起的火星裡，倒映出嘉魚進而複退的長腿。

他向來不喜歡自以為是的人。尤其是手無縛雞之力還自以為可以改變他人命數之人。

不但幫不了别人，反将自己送入萬劫不複之地。

可惜了……

如血色一般的天幕下，嘉魚背靠在月洞門的暗影裡，張福令死後，張家便無人會義無反顧留他了。

就在嘉魚思索着未來該何去何從時，院裡嘈雜的聲音忽然像是蒸發了，他挑眉，眼底閃過嘲意。

那一絲嘲諷，化成了他偏頭刹那間的錯愕。

少女嬌弱的肩膀硬生生抗住了一個滿身肥膘的老婦，她走下台階，每一步都仿佛拼勁了力氣，卻緊緊托着不省人事的老婦，當她走下最後一級台階，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嘉魚盯着她那張黑黝黝的臉，忽而笑了，不知是在笑自己又可以留在将軍府，還是為其他。

人群蜂擁而上，嘉魚最後的視線停在張福令的一截手臂上。

張度将張福令橫抱起來，“快去喊鈴醫！”

張福令的院裡，隻有小書房和東廂房沒有被火舌吞噬，張度一腳踹開東廂房緊閉的門，楚緒緊随其後，她看到張福令的一截手臂蕩在半空，血肉模糊。

床榻前，楚緒滿眼心疼地張福令被燒得血肉模糊的手臂，“定疼壞了。”

“别看了。”眼前覆上來一雙大手，張度聲音沙啞，難掩心疼。

“幺妹品行善良，王媽媽又是她的奶娘……待她醒了，度郎可不許責備她。”

張度拍了拍楚緒的肩膀，“知道了。”

*

嘉魚再次見到張福令時，是在火災兩天後，彼時她正坐上樹下逗貓，一條胳膊纏着白布打在石桌上，日頭有些偏心，将光都給她。

盡管嘉魚将腳步放得很輕，張福令還是在他跨進月洞門那一刻擡起了頭，微微揚起嘴角，“今日隻能給你讀一柱香。”

“……”嘉魚點點頭，随着他走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逐漸凝聚在張福令四周，團子慘叫一聲，死命往張福令懷裡鑽。

“團子？”張福令還未搞清楚狀況，面前突然多出一隻修長有力的手，隻是它來者不善，直接捏住團子的後脖頸提了起來。

“嘉魚！你做什麼？”對上團子凄慘的眼神，張福令怎能坐視不理，她要起身，反被嘉魚眼疾手快按住了肩膀，寬厚的溫度自肩膀流過受傷的手臂，熱滾滾逼紅了指尖。

嘉魚示意張福令稍安勿躁，他提着貓轉了半圈，将貓身上被燒焦的一塊兒遞到張福令眼前。

張福令一見，又是一陣心疼，“那日我抱着它睡覺……”

嘉魚深深看了一眼垂首傷神的張福令，到嘴邊的話忽然咽了回去，他又将團子塞回張福令懷裡，頓了片刻，修長的手指微屈，敲了一下團子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