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過窗棂,噼裡啪啦不絕于耳。
嘉魚偏過身子,笑得有些危險,“真想知道?”
“客人來路不明,主家理應關心一下。”
嘉魚喉結微滾,屈指輕叩桌面,“可是我今日隻想與你談治水一事。”
“你是狼人嗎?”張福令直戳了當地問,今日既然将這個話頭引了出來,她就必須弄清楚,之前種種皆是旁人所猜,必須要聽嘉魚親自說出來。
萬一他知道自己父母蹤迹,也好及早告知柳長青,不能讓那些滿懷期待尋上門的老朽在失望一次。
“狼人?”嘉魚像是沒料到她的會這麼問,一聲笑意自胸膛悶悶傳出,卻沒有抵達眼底,他似笑非笑地反問,“你覺得狼是什麼樣的?”
“狼?”張福令唔了一聲,思索片刻後,猶豫着開口道:“貪心……?”
“太片面了。”嘉魚搖搖頭,“狡猾、陰險、自私、兇殘……”
嘉魚的眼神愈發陰沉,張福令下意識往後靠,椅子劃過地面的“刺啦——”聲打斷了他灼灼逼人的話,他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忽而泛出笑意,将一直壓在手邊的一本書遞過來,道:“這才是狼。”
是《惡狼》。
張福令張了張嘴,“可……先不說這個,你莫要岔開話題,我現在要知道你的身世。”
對上張福令赤誠的眼神,嘉魚淩厲的眉眼一滞,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斂起方才意味不明的冷笑,轉垂下了頭。
“我隻記得我随流民到此……流民多是不要命的,我連一片樹葉也搶不到,後來實在挨不下去了,便上山覓食,不慎被野獸所傷,吊着一口氣鑽進了一戶人家,再醒來時,便瞧見了你。”
聞此,張福令于心不忍,忙問道:“你随父母同來的麼?”
嘉魚搖了搖頭,“我與父母多年前便走散了,……許是被野獸傷了腦子,之前的許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我也忘了他們的樣子。”
“尋常娃娃學說話都要一兩年,你僅用了月餘便說得這麼流暢,想來從前也是有人教過的。”張福令安慰道:“柳大人已經往各處貼了告示,若你的父母瞧見,一定會來尋你的。”
“可是我們當初約定,若我學會獨立生存,便不能留在府上,屆時……我的父母該去哪裡尋我?”
“……你安心住下,柳大人将你托付給我們。我們受人之托,定會忠人之事的。”
話落,嘉魚眼底的促狹轉瞬即逝,在擡起頭,依舊是無辜的水眸,“我并未有他心,隻想尋到自己的父母。”
張福令一時也猜不透他到底是裝的,還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但他委屈巴巴的樣子實在讓人頭疼,便飛快岔開了話頭,“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從哪裡學來這些的了麼?”
“這是達州志,達州水患嚴重,記載了許多關于堤壩修建、開渠引水的路子。”
嘉魚又遞來一本書,張福令接過,比對着他畫出來的圖稿,當真有幾處相似之處。
張福令感激的将圖稿收起。
“辛苦你了。”
少年下眼睑布滿烏青,眼底也有紅絲,張福令想起前幾日他第一次遞給自己圖稿時自己敷衍的态度,心底有些許愧疚。
張福令将《惡狼》遞還給嘉魚,推心置腹道:“嘉魚,書本所言并非皆為事實,狼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動物……至少它們忠于伴侶,團結一心……不似人,風流多情,爾虞我詐。”
“那日我不該說你偷懶躲雨,對不起。”
嘉魚望着張福令遠去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冷笑。
用她的愧疚換來留在府上的機會,這才是他想要的。
*
張度所居乘風院,張福令來時,他正為積水之事焦頭爛額。
張福令将達州志連同嘉魚畫的圖稿一并交給張度。
張度将信将疑接過去瞧了幾眼,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眼中也流出幾分重視。
桌上的茶盞被他乒乒乓乓推開,張度将圖稿平鋪在面前,點頭呢喃,“真是小瞧他了。”
張福令上前幾步,“二哥以為如何?”
“方案是一個好方案,隻是……沒辦法實施起來。”
張福令微微一怔,探頭湊上去,“怎麼會?是哪裡有問題麼?不能改一下麼?”
張度搖搖頭,指着圖稿上一處地方,“這處做出水口不妥。”
嘉魚畫的圖稿隻有她院子的内部構造,所建河道也隻避開了院内的建築,卻沒考慮到旁鄰左舍。
張度所指這處本該是有一個宅子的,與納閑居靠背而建,不算在康平坊内了。
“這處宅子可有人住?”張福令問。
“我也不清楚。”張度瞧了一眼天色,“去看看便知道了。”
當即,兄妹二人乘着車來到了許宅。
天色灰蒙一片,張福令站在門前,微微仰頭便能瞧見頭頂破舊的匾額上隐約有“許府”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