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嘉魚凝眉盯着錢鈴醫的一舉一動,擦過手的血帕被死死攥進手裡。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掩蓋他内心的不安。
他的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雜聲入耳,句句不堪。
“啧啧啧,看着人模狗樣,卻對一個孩子痛下殺手,真是人性全喪啊。”
“哎,我聽說,現在城裡有些富貴人專挑奶娃娃的心入藥——鈴醫大老爺,您快瞧瞧這孩子的心還在不在了。”
“您……”嘉魚緊張地盯着錢鈴醫,那日的藥粉,他早已經處理幹淨,從來沒有用到誰身上。
莫非……是他們迫不及待自己動手了?可一個孩子,能對他們造成什麼威脅,為何要對他痛下殺手?
“唉。”錢鈴醫搖了搖頭,将一塊兒白帕蓋在奶娃娃臉上,滿臉愁色,“此病來得突然,老夫一時也沒什麼頭緒。”
鈴醫話一落,衆人登時躁動起來。
一把一把的塵土撲面而來,伴着謾罵聲化作拳頭,重重砸在嘉魚的身上。
嘉魚的神色不斷往下墜,直至步入深淵前夕,陣陣馬蹄踏塵而來,濃密的睫毛顫抖着撲扇開塵土,嘉魚尋聲望去,少女的面容藏在帷帽之下,腳步倉促又沉穩,他攥起的拳頭刹那被抽幹了力氣。
振國将軍府的府兵提刀趕開做亂的百姓,又為張福令讓開一條路。
嘉魚的目光一路随着張福令逼近,直到再一次落在奶娃娃的身上,他仰頭啞聲道:“老師,我什麼都沒做……”
張福令匆匆撇了一眼嘉魚,偏頭問錢鈴醫,“好端端的怎麼就斷氣了?”
“發病突然,要等仵作來驗屍才能知道一二。”錢鈴醫道。
這時,張福令才正正看向嘉魚,“為何來此處?”
嘉魚因算是客人,他要出門,守門的阍人自不好阻攔,但他為何要來此處?從他昨日的種種表現,這裡斷不會有讓他牽挂的人。
“我……”嘉魚張了張嘴,垂首答道:“昨日答應過要教他認字……”
張福令抿唇,耳邊再次想起昨日奶娃娃那句無厘頭的話,如今看來,倒也全非沒有線頭可尋,想來是他應下了奶娃娃的請求,奶娃娃人小不懂事,才說了那些話。
又想起昨日嘉魚救濟素不相識的小乞丐,還煞費苦心讓他頗有尊嚴地拿了銀子。
張福令的心中不由慚愧起來,她彎下腰,語氣柔和許多,“可吓到了?”
嘉魚的瞳孔劇烈顫抖起來,他偏開頭,盡管壓着嗓子,尾音還是沒忍住颠了一下,倔強道:“無妨。”
眼前的少年灰頭土臉,像一隻落難的幼犬。
張福令深吸一口氣,将手中的帕子遞給嘉魚,随後轉身面向方才起哄的百姓,語調平緩,卻異常堅定,擲地有聲,“此乃我振國将軍府的門客,昨日與我同來給各位送青梅,他瞧出這小娃娃嗜書如命,當即應下要教他識字,今日前來不過是踐行諾言。還請諸位口下留情,莫要寒人一片赤誠之心。”
嘉魚雙手撐地站起來,腰間的香囊擦過手背,滾熱一片。
他将香囊握進手裡,用手中的香帕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沾着的塵土。
衆百姓一聽振國将軍府,不由畏縮起來,吵鬧聲片刻消散。
定了定,張福令繼續道:“不時仵作就來,屆時定會真相……”
話來不及說完,忽地一個府兵裝扮的人匆匆跑來,“小姐,那邊有幾位老者暴斃……”他顫巍巍擡頭,惶恐地瞪大雙眼,“死相,與那孩子别無二緻。”
“快帶路。”說着,錢鈴醫已經幾步走到府兵前面。
周遭起了風,飒飒西風裹挾着黃土塵沙,黃沙幻作刀刃,将人們憤憤不平的面容割裂,露出裡面的惶惶不安,一股不知名的恐懼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張福令提起裙擺跟上錢鈴醫的腳步,嘉魚伸出去的手隻撈到一縷清香,随風迅速消散。
嘉魚落空的手指在空中微微蜷縮,他蹙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奶娃娃,眉頭更緊,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邁開長腿,飛快地追上張福令。
“張福令,别過去!”
戒備聲在風中散了又散,灌入張福令耳中時,為時已晚。
她茫然無措回頭,白皙的臉上,鮮血沿着紋路蜿蜒開來,明媚的眸子淌出一行熱血。
她的身後,一位老者嘴角挂着血,死不瞑目。
“小姐!”末莉急忙掏出帕子貼上張福令的臉,她呆愣在原地任由末莉揩去血迹,顯然是被吓傻了。
錢鈴醫搭在死者手腕上的手越來越抖,嘉魚的喉結微滾,啞言道:“可是瘟疫?”
*
張福令病倒了。
這場瘟疫來勢洶洶,城外的老人幼兒多體弱多病,是故但凡沾染無一幸免。青壯年雖不至于喪命,但連日的高燒将人折磨的不成人樣。
此番景象,定然不能放人進城的。天家特派了太醫院的醫生前去醫治,效果不見好算罷,卻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