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神色淡淡的嘉魚，眼神忽然嚴肅起來，“何年何月？随天家嗎？”

“何年何月……”張福令将嘉魚的話重複了一遍，随後眨眨眼，笑道：“不記得了。”

“仔細想想。”嘉魚的語氣漸漸變得急迫起來，“确定是随天家？”

“當然是和天家同去的。”張福令驕傲地揚起小臉，“你可知我的祖上，乃是開國将軍，随太祖一同上過戰場。我的祖姑母，是赫赫有名的平水将軍，今朝，至今為止，唯一的女将軍。再有我的祖父……”

張福令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扳着手指頭細數她家的功績偉業，祖祖輩輩，皆是良将奇才。

嘉魚耐心地聽着一樁又一樁豐功偉績，言罷，他隻記下四個字。

功高蓋主。

到張福令這一代，最甚。

他一直以為，面具人是張家在朝堂上的政敵，可反觀張氏一族，開國将家，功高蓋主，加之張福令還有個同為将軍的未婚夫。

古來最是忌諱兩将聯姻，也不知張家人的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

嘉魚不由擡眼，多看了一眼面前人畜無害的姑娘。

如果真如他所想，那麼，似乎一切都變得有迹可循。

他最初潛入張家的目的，是毀了張福令的清白。但此事何其困難不必多說，于是他們又找了一個面具人，想毀了張福令的清白，逼着和穆蕭一家退婚。

後來事情不成，乞巧之夜，他們應當同樣是這個目的。

乞巧之夜……嘉魚眸底閃過一絲寒光，那個背影！何宗安的背影，同福澤寺的背影，一模一樣！

若是張福令與何宗安被人“捉奸在床”，天家一句“成全”，便可為他二人賜婚，屆時，張家的兵權會再一次回歸到皇帝手中。

嘉魚擡頭，啞聲開口：“張福令，你蠻蠢的。”

周遭起了風，秋日的落葉好似無根的浮萍，輕輕一搖便會失去庇護。

他的喉結微滾，擡手将張福令頰側散下來的頭發别去耳後，方才她驕傲自豪的神色尤在眼前。

對上張福令略顯疑惑的神色，嘉魚并沒有打算解釋，他現在說這些，隻會讓張福令認為他是在挑撥離間，反來懷疑他。

還是待時機成熟吧。

張福令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斬釘截鐵道：“你一定也是鬼怪，隻會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嘉魚輕笑，“那你怕我嗎？”

張福令搖搖頭，“不怕你，”随後話鋒一轉，委屈巴巴地垂下眉眼，“但我怕夢裡的鬼怪。”

嘉魚拿出钗子的手一頓，他仰頭，“為何？”

“他一直出現在我夢裡吓我。極其惡劣！”張福令鼓起腮，憤憤道。

嘉魚默默将拿出一半的钗子放回衣襟裡。

這個钗子是他早些年在山中拾到的，那時他也遇到一個姑娘，對方吓得渾身發抖，還故作鎮靜地威脅他：“你莫要過來！你可知我的父親……”

後面她說了一串，他一個字也沒進去。

隻記得那個姑娘哭花的小臉，和後來幾乎氣絕、沒有一絲威嚴的警告。

哭聲不休，他煩的緊，便丢了一件虎皮給她，轉身離去，任她自生自滅。

第二日他又返回去時，洞裡女子的身影已經消失，隻在地上留下了一個簡樸的白玉钗子。

他想女子應當被山中猛獸叼去，至此喪命。

可如果當年的人真的是張福令，那麼，她随天家出城，左右護送之人都應該是軍中豪傑，她又怎會淪落山崖呢？

除非有人授意如此。

*

張福令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回到屋裡的，她醒來時，秋色更濃了些，落葉紛紛揚揚如落雪般覆蓋滿城。

昨夜的記憶隻剩下支離破碎的幾點，她自己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後來嘉魚将她橫抱起來，少年寬闊的胸膛擋去寒風，她仿佛身陷冬日的地龍椒房。頭腦發昏，直至今日醒來，一時也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窗下有小厮掃落葉的沙沙聲，末莉正伺候着張福令穿衣服，鏡中的少女依舊白衣勝雪，臉色有幾分醉後的茫然，她開口：“我昨日何時回來的？”，

“小厮來傳話，奴婢便去找小姐，尋了半日無果，回來才發現小姐不知何時竟睡下了。”末莉掩唇笑道：“當時小姐渾身酒氣，奴婢猜，是去尋和将軍共飲了吧，便沒喚醒小姐。”

“……”張福令不在接話，她抿唇坐到妝台前，糾纏着手中的帕子。

不是說那個酒沒有度數嗎，她怎麼就醉了。

梳妝時，末莉看着銅鏡裡素雅的張福令，道：“小姐的這些飾品太素了。奴婢聽說，二少爺從靖國請了個珠寶匠要打平安鎖，小姐何不趁機給自己打造一套首飾？”

“靖國的珠寶匠？”張福令帶好一對玉髓瑪瑙凝珠耳墜，細細打量了一下鏡中的自己。

她不似旁人珠圓玉潤，若配上珠光寶氣、奪目非凡的飾品，反倒會顯得頭重腳輕失了美感，不但襯托不出珠寶的雍容華貴，反而會适得其反。

是故她的妝匣裡，多是些清雅娟秀的小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