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令隻覺得自己像是騎在一匹脫缰的野馬上，颠得她七葷八素。

她擡手想要揉揉發脹的額角，卻被一股力道阻攔，張福令以肘做柺，強撐着坐起來。

這是……一輛馬車？！

張福令記得自己正在劉嫂家吃飯，劉哥還同自己講着話，可她聽着聽着忽然頭腦發昏……再睜眼，怎麼在馬車裡？

馬車似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飛奔，左搖右晃，偶爾還會遇到攔路石，四周的車壁險些被掀翻。

張福令強忍着吐意掃了一眼自己，隻見她的雙手雙腳都被粗粝的麻繩綁住，一陣颠簸，她穩住身形，忽然聽到馬車角落傳來一點稀碎的嗚咽聲。

張福令聞聲偏頭，是一個十五六的姑娘，粗布青衣稱得她小家碧玉，雙手雙腳皆被繩子綁住，她的嘴也被布塞着，隻能嗚嗚咽咽流着清淚。

又是一陣颠簸，張福令借力滾到她那邊，用嘴咬住麻布一角，抽出她嘴裡的粗布，伏在她耳邊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冬霁狠狠地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快跑，他要把我們賣了！”

“賣了？”張福令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她直起身子，“是劉哥？！”

“劉哥？”這次反倒是冬霁困惑了一下，不過想到那個苟牙子到處買人，眼前這個可憐的姑娘興許是被人騙了，又轉手賣給苟牙子的。

冬霁搖頭，“外面趕馬車的人姓苟，是個人牙子。他專門從各地買來婦女兒童，在倒手高價賣出去。”

冬霁的話如同臘月的一抔落水，在張福令的心裡迅速結冰，使她如墜深潭般寒涼，她扪心自問，自己待人向來都真心實意，可到頭來，便是這樣的結局？

王媽媽如此，劉哥一家如此，嘉魚……也是如此。

張福令壓下心口的苦澀，問冬霁道：“姑娘，你可知他要将我們賣去哪裡？”

“我叫冬霁，”冬霁歎了一口氣，“大抵是靖國。”

她因長相素雅，富貴家的少爺瞧不上，顯宦夫人又頗為忌憚，于是一直随着苟牙子四處奔波。

直到面前的女子到來，她偶然聽到，苟牙子是想将她們二人賣去靖國永昌裡城最大的青樓。

“靖國？”張福令慘淡地勾了勾嘴角，真真是造化弄人，嘉魚便在靖國。

不過他貴為一國太子，大抵……算了，張福令自嘲地想，自己教他讀書識字許久，竟是一點都不了解他的為人。

眼下不是傷懷的時候，張福令遏制住自己胡思亂想的思緒，眼下為父親申冤才是重中之重，張福令問冬霁：“你跟了他這麼久，便沒有尋到一點逃脫的機會？”

冬霁絕望地搖了搖頭，“苟牙子做了三十多年的人牙子，我的那些小伎倆，他一眼就能看穿。”

“總有法子的。”張福令的嘴抿成一條直線。

*

靖國永昌城，皇宮。

莫聿回來已經月餘，莊定皇後請了大司馬來給他當老師，面上是傳授禮儀禮節，實則大司馬每日講的書，多是用兵之道、治國之略。

從前莫聿也常常聽張福令講書，可張福令的話調，從來不會這般惹人犯困。

莫聿好不容易捱到散學，他換了一身裝束，才跨出門檻，凡康迎面快步走來，“殿下，皇後娘娘傳你去一趟壽康宮。”

“今日……”莫聿搓着手指，“你去回話，這幾日老師布下的習題多了些，我閉關潛心鑽研，不見人。”

“可是……”凡康擡頭想要勸告，這幾日皇後娘娘像是着了魔般，日日揪着殿下抽查功課，幸好殿下同樣刻苦努力，這才能應對各種刁鑽的問題。

可若是殿下一連幾日不去皇後娘娘那裡受查，功課便會越攢越多，隻怕到時候無法應對自如。

莫聿擡手将凡康的話堵回去，“你隻管去傳話。”

凡康見莫聿一身勁裝，“殿下是要出去嗎？”

“母後若是來了，你隻管用方才的一套說辭去應付即可。”莊定皇後最是在乎他的功課，以此為借口再好不過。

莫聿要親自去一趟飛魚堂。

上一次他帶着張福令的畫像前去委托他們尋人，眼下已經過了月餘，總該有點消息了吧。

隻是他想到張福令是“離世”之人，隻讓他們記住張福令的容貌，後一再強調不可洩露她的容顔，如此倒是會拖慢進度。

莫聿到達飛魚堂時，天色已經擦黑，飛魚堂裡點着火把，刺啦刺啦的聲音回蕩悠長。

“可有消息了？”

莫聿被迎到上座，他頭戴面具，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着身旁陪着笑臉的管事兒。

“派出去的人皆是堂中精英，前幾日來信，已經追查到您所尋之人的行蹤。”

莫聿點頭，他自袖間抽出一把匕首在手指間把玩，昏黃的燈火流轉于上，熠熠生輝刺人眼球，“若是她的容顔被世人皆知……”

“不會不會。”管事兒飛快搖頭，瑟瑟發抖，“飛魚堂從來不會違背客人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