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時早已入夜,縱然一天疲累,王福嘉也得先去書房寫信,抽出一張紙,磨了墨,在信中給戶部侍郎賈峰交代事情的緣由,她隐去了救人的經過,隻說讓賈峰幫忙把戲做全,她日後再登門感謝。
随後又找了個裝鎮紙的木匣子,把剩下的小半瓶金瘡藥放入匣子内,連同書信一并交給下人,囑咐他務必在宵禁之前送到賈府上。
萬事俱備,王福嘉才徹底松懈下來。她住的宅子叫聽柳園,是十五歲生辰時國師贈她的賀禮,生辰後的第二日她便搬出承天觀到聽柳園居住。
園中的起居室名為雁台,站在雁台的窗前,便可看見高聳入雲的承天觀。即将到了宵禁時分,承天觀的藥廬裡依舊燃着燭火,明月當空,國師竟還在藥廬中。
……
次日,王福嘉起了個大早,路過坊間的早食鋪子時被焦香胡餅的香氣纏地不勝其煩,遂下馬買了幾個胡餅,酥油一澆,香氣順風十裡。
到了城門口,藥鋪的大夫杵在門口晾曬草藥,見她來了就指指裡間,示意她進去。
藥鋪門口的木樁上栓了匹高頭大馬,王福嘉定睛一看,竟是青衣男人的那匹奔霄骢,奔霄骢踱步上前,蹭了蹭她的手,王福嘉心中驚歎,不僅能認出她,還找到藥鋪裡來了,果真是一匹神駒。
王福嘉給大夫留了一個胡餅,就掀開簾子進了門。
簾後,蓦然撞上一雙沉靜似水的眼睛,那青衣男子早已醒來,依靠床頭坐着,看她突然來訪,眼底也有一瞬錯愕。他昨日的衣裳早已被鮮血浸透,如今隻披了一件白衣在肩上,臉色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竟比身上的衣裳還要白上三分。
昨日狼狽都不失驚豔,今日收拾停當容色更勝三分,他認出王福嘉身份,一雙桃花眼裡溢出了笑意,“我聽大夫說,昨日是姑娘救我,顔某先謝過姑娘了。”
王福嘉叉手回禮:“顔公子不必謝我,昨日是公子先救的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福嘉不想透露太多身份,對方為什麼被追殺她也不想知道,事情兩清便好。她把手中的胡餅遞給他,“味道不錯,顔公子嘗嘗。”
顔明津盯着胡餅,臉上又露出錯愕的表情,半晌才接過去,王福嘉啞然失笑,“顔公子之前沒嘗過嗎?陵陽大街小巷多的是胡人小吃,以後可以慢慢嘗。”
她雖面上帶笑,但心下起疑,大殷地大物博,與外族的貿易日益頻繁,胡人小吃在陵陽已經成了一種風尚,上到九五之尊下到三歲幼童,無人不愛。這個姓顔的男人若是沒見過這種食物,隻能說明他不是陵陽人。既然遠離帝都朝堂,國師又為何專門派死士追殺他?
顔明津雙目微合,輕輕咬了一口胡餅,酥油香在口中爆開,回味悠長,他神色裡露出幾分肯定。
但是跟王福嘉預想中的搪塞過去不同,胡餅都堵不住他的嘴,這位顔公子非要刨根問底:“昨日兇險萬分,顔某學藝不精,身中一箭後便顧不得姑娘了,那些黑衣人是個頂個的高手,不知姑娘是如何帶着我逃出來的?”
尋常姑娘怎麼敢獨自一人深入郊外,連個仆從也不帶,況且身後有國師的死士追趕,不死也要吓掉半條命,昨日他拉着她的馬狂奔,她竟不慌不忙坦然處之,星星點點全是可疑之處。
王福嘉暗暗歎了口氣,這人有幾分城府,想必随便找個理由他定是不信的,隻得坐在床邊細細道來:“顔公子中箭後,我也是應接不暇,隻能把你藏在草叢中,又假裝和那些……黑衣人偶然相遇,給他們指了條錯路,他們便走了”
顔明津顯然是不相信,“姑娘可知,他們是國師的死士,怎會留下你一個活人,還聽信你一個可疑人的話往錯處追趕,姑娘就覺得死士那麼好哄嗎?”
王福嘉有心直接扭頭往外走,他們二人本就敵對,隻要身份不揭開,還能堪堪維持一個和睦的假象,這姓顔的居然不依不撓,還想要再說:“姑娘你……”,看來是非要逼她撕破臉了,王福嘉冷笑一聲,那我就讓你看個明白。
她擡手解開肩上的披風,露出了内裡的茶白雙飛燕織錦緞對襟襦裙,領口上的金色羽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房間内靜的一時落針可聞,顔明津臉上并無震驚之色,而是若有所思,似乎早知如此。
王福嘉生出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暢快,“顔公子這下滿意了?知道我是誰了?”
顔明津攏了攏肩上滑落的衣服,看不出喜怒,“姑娘可是真心為國師效勞的?”
王福嘉道:“不錯。”
他眼神裡褪去了盈盈笑意,看的人發寒,“那又為何救我?你可知我是誰?”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說道:“我承襲侯爵之位,封号景瑄,國師大人應當是對我恨之入骨。”
顔氏一族家世顯赫,乃大殷開疆之臣,顔氏據财自傲,朝堂上參顔家的奏折多的堆成一座小山,皇帝竟也放任不管,直到老侯爺自斷後路。
老侯爺見國師符俟平步青雲便心生妒意,帶兵闖入承天觀欲殺國師,被皇城守衛斬于馬下,侯夫人揮刀自盡,隻剩顔明津一子,皇帝是其母舅,不忍顔氏一脈敗落,又慮及祖上戰功赫赫,因此才讓他承了景瑄侯的爵位。
但這位小侯爺是個十足的纨绔,當家後不僅不理家事,反而撂下擔子跑去窮鄉僻壤的岷州逍遙了十年。但顔家好歹是家大業大,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首富之位依舊坐的穩穩當當。